送人偶的宫人刚走出平望侯府,便被侯府的侍从叫住了。
他转过身恭敬地问:“是平望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侍从眼眶通红,说道:“平望侯他……卒了。”
他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西王母啊!他怎么和陛下交待啊!
“卒了?”他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
“胡说!你敢咒他!”刘彻气的将手中的笔掷了出去,“信不信朕砍了你的头!”
可怒火发泄完,刘彻清楚地意识到,没人会拿这种事来骗自己。
他只是希望明章还活着,所以责备传递消息的宫人。
“陛下,快些动身吧。”卫青看似冷静,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霍去病几乎已经要蹿出殿门了,刚踏出一步,又停在了门外等待。
于他而言,明章是亲人,是同袍,他不敢一个人先去,不想独自承受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
内室的地火原本烧得格外暖和,闷得人难以喘息。
门外的风雪被带入,却也丝毫缓解不了心中的悲意。
卫青低头看去,榻上的人似乎只是睡着了,面上不见痛苦,只有一如既往的祥和。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是温热的,分明与以往没有区别。
“明章……”他低声念道。
明章曾经说他是这世间最看的透明章心思的人,他那时只是笑笑。
却不想他真的从未看错,多年前能看出明章掩藏的疲惫,而今能看出明章尽力遮掩的告别。
“义医师!你的医术最好了,你救救明章!”霍去病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看着沉默着一旁的义妁。
义妁无力地坐在地上,摇了摇头。
冠军侯不愿承认谨死了,可言语中其实已经表明他也清楚这个事实。
她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国医,可大汉公认的神医,是谨。
谨走了,她成了医术最好的。
“阿弟的事……我早已知晓了,这几日我一直待在侯府,却也救不了他。”义妁擦拭着眼泪,“他医术比我好,连他都救不了自己,我又能有何办法。”
义纵一直不曾说话,连刘彻进来时的行礼都是敷衍的。
见刘彻也没发话,义纵吩咐侍从:“将平望侯挪去……”
义纵是平望侯府半个主人,自然差使得动人手。
刘彻顿时勃然大怒:“他怕冷!挪他做什么!你……”
他骤然失了声音。
明章的死早有预兆,逐渐怕冷、不如以往的精力、突如其来的愿望……
他是该庆幸至少他的木偶送到了?
他怔怔地盯着榻上人的手边看着有些滑稽的木偶,生出无限悔意。
倘若早早做出来,或是像去病那般请教明章,也许少些遗憾,也许能多见几面。
他还抱怨明章都不知哪去了,也不来见他,却不知明章的身体已经愈发虚弱。
这七日,他没有见过明章一次。
再见便是斯人已逝。
义纵合上双眸,控制自己的情绪,回答道:“虽灭了地火,可内室还是太暖和,明章已经……不该留在过于温暖的地方。”
他是酷吏,是刑官,见惯了生命在自己手中消亡,见到人死去不该如此不冷静。
可他实在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明章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
他好像回到小时候,眼睁睁看着养父死去,只能哭喊着唤阿姊来。
刘据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往日端庄持重的太子将侍从都甩在身后,衣摆带着雪泥。
“太傅!太傅——”刘据不顾礼节扑在尚谨榻前。
刘据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幼年时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画地教自己写字。
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事事依赖太傅的稚子,可他依然无法想象没有太傅在身旁关心陪伴支持的日子。
“太傅,太傅怎可骗我!太傅不是说不会有事吗!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何叫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刘据字字泣血。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日他要传太医,太傅却说天底下最好的医师就在他面前,哪里用得着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年岁逐渐大了,忍不住杞人忧天。
他其实早就想到了,义廷尉身子骨一向硬朗,若非太傅身患重病,义医师哪里会那般伤心?
可是他自幼养成了对太傅的信任,也为了安心刻意忽视义妁和阿母那边的疑点。
若他这几日能一直陪着太傅该多好,怪他自欺欺人。
有人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原来是舅舅。
“他是怕我们亲眼看着他离开,不是有意要骗你。”卫青明白明章为何瞒着他们。
假使告诉他们明章命不久矣,他们怕是会紧张地把人拘在侯府里,召集名医医治。
明章是怕闹得所有人都不安生,亲眼看着明章离他们而去更是对他们的折磨。
反倒如今只见得到躯壳,锥心之痛能轻上一分。
可千分的痛苦减轻一分又有何用?
“舅舅……”刘据哽咽着说,“我知道,太傅事事都为我们考虑的……”
*
夜色阑珊,卫子夫枯坐在椒房殿中,直到殿门打开,义妁走进来,她才回神。
“阿妁。”
她还以为义妁不会来,毕竟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了。
“子夫……”
她苦笑道:“你今日迟迟不入宫,我就知道,一定出事了,果然……”
她恍惚间想起多少年前在平阳侯府时,她苦练歌舞,不过咳嗽两声,翌日便得了药。
她想编些新歌,琴弦一响,便是合她心意的从未听过的新曲,随乐而歌舞。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连她也垂垂老矣。
她时时能见到兄弟姊妹,总觉得好像一切都似从前。
只是今日听闻谨的死讯,乍然回想起初入宫时的梦,梦到自己痛失至亲,梦到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死亡。
“阿妁,陪我去见陛下吧?”
她们走入承明殿时,刘彻烦躁地将纸张揉成一团。
案几上下扔了不少皱巴巴地纸张,卫子夫捡起几个,展开一看,心下了然。
是谥号。
几乎写满了好的字眼。
文、武、德、忠、贞、襄、惠、恭、定、靖、成、康……
那张写着康字的纸几乎被揉烂了,可见写字时的心绪。
“陛下。”卫子夫轻声唤道。
“嗯。”刘彻应了一声,半晌之后才又说,“你去一趟吧,他们还在侯府。”
卫子夫当即点头,她本也不是为了安慰刘彻来的,只是想出宫去平望侯府。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上的字,突然开口:“安民大虑曰定,我觉得定字极好。”
刘彻手中的笔顿住,纸张上晕开墨迹。
她长叹一声:“陛下,同去吧,一个人待在承明殿有什么好的?”
刘彻沉默不语。
他只是不想待在平望侯府,只要不感知到那滔天的悲痛,好像明章依然鲜活地存在于世间。
“阿弟和去病,也会需要你的安慰,珍惜眼前人吧。”
人总是活一天少一天的,若能常常相伴,至少再面临死亡时,能少些遗憾。
*
“我让工匠把他的墓修成司南之状了……”刘彻轻抚着屋中的司南摆件。
似乎他送血珀司南佩之后,明章格外喜爱司南。
他至今参不透尚伯莹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但至少他确实知道明章想要什么了。
“我为他想了几个……谥号。”刘彻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你们觉得哪个好?”
还不待刘彻说是哪几个字,霍去病便十分抗拒:“都不好。”
谥号是给死人的,他不愿接受。
“忠定,怀定,宣定。”刘彻依然说出准备好的谥号。
卫子夫在一旁说道:“定字,是我提议的。”
卫青沉默片刻,打破了寂静:“忠定,不好。”
忠字或许表明皇帝对臣子的褒奖和信任,但他觉得这个字不与明章适配,他对的忠心和明章的“忠心”是不同的。
他是臣对君,明章是臣对民。
危身奉上曰忠。
明章对刘彻忠心,并不是因为刘彻是君,而是因为大汉百姓。
霍去病紧接着否决了第二个谥号:“怀字不好。执义扬善曰怀。慈仁短折曰怀。”
“这字太平庸,配不上明章。”
不过一个中谥,即使是他们怀念明章,也不当用此字。
“圣善周闻曰宣。纯行不爽曰定。安民大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刘据低声念着《谥法》,“是与太傅相配。”
太傅是尧舜之臣,于百姓而言,如同入世救人的圣人。
*
征和三年冬,平望侯卒,上悲恸不朝,谥为宣定侯,起冢象司南。
我带着新鲜出炉的刀子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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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唐朝篇番外,观影体和皇帝番外各写了一半,看哪个明天先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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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刀子)汉·巫蛊人偶·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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