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画展

多年以后。

顾南萧已经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

他的画风以其独特的沉郁气质、灰暗的色调和充满故事感、痛苦感的叙事性,在艺术圈内独树一帜,引人注目,也引人深思。

评论家们说他的画作“总是在最灰暗的色调里,蕴含着最深刻、最压抑的情感张力”,“每一笔都仿佛在诉说着无法言说的过去和永恒的失去”,“观看他的画,需要勇气,因为那是对悲伤的直视”。

他的画,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排解的孤独,却奇异地能打动那些同样在生命中经历过深刻失去与永恒遗憾的人们的心,成为一种情感的共鸣与宣泄。

在一场名为《逝光》的个人主题画展上,人流如织,灯光聚焦。

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媒体记者以及众多艺术爱好者齐聚一堂,低声交谈,欣赏着这位年轻却仿佛饱经沧桑、眼神空洞的画家笔下的灰暗世界。

展出的画作,大多色调沉郁,以深蓝、灰黑、墨绿、暗赭为主。

画面常常是空荡的、被雨水打湿的街道,模糊的、逆光的、孤独的背影,窗外永不停歇的雨景,凋零的梧桐……充满了象征意味和压抑的、几乎要溢出画面的情感。

展览的最后一幅画,被放置在独立的、光线经过精心设计的、如同舞台般的展厅中央。

深蓝色的丝绒幕布庄严地垂下,掩盖着最后的谜底,等待着最激动人心、也最令人好奇的揭晓时刻。

人们猜测着,这压轴之作,是否会更加黑暗,更加绝望。

顾南萧站在幕布前,面对着下面聚集的、带着期待、好奇与探究目光的人群,神情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无情的痕迹,让他原本清隽的轮廓变得更加冷峻、坚硬,如同被风霜打磨过的岩石。

眼角添了细密的、象征着无数不眠之夜的皱纹,唇线总是习惯性地紧抿着,仿佛锁住了所有的话语与情感。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只是那里面藏着的,不再是少年的迷茫,而是一片无人能懂的、浩瀚而荒芜的、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和一场永不停歇的雨的旷野。

“下面,将是本次《逝光》画展的压轴作品,也是顾南萧先生从未公开展示过的、珍藏多年的私人作品……”

主持人的声音因激动和期待而微微拔高,在安静的展厅里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深蓝色的丝绒幕布被工作人员缓缓拉开,如同舞台剧最终章的开启,揭示出被隐藏的秘密。

一幅巨大的、与整个展览沉郁风格截然不同的油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刹那间,仿佛有一束无形的、温暖的、真实的阳光,骤然穿透了所有阴霾与灰暗,照射进展厅,驱散了之前的压抑氛围!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干净蓝白校服、南城一中标志的少女。

她坐在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调试着手中的颜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恬静而美好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冬日下午温暖而明亮的、如同蜂蜜般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温柔地笼罩着她。

给她乌黑的、柔顺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在她低垂的、如同蝶翼般浓密的长睫毛上跳跃,在她白皙细腻的、仿佛透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动人的阴影。

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宁静、专注、与世无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光芒,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正是当年,永远定格在十八岁年华、生命中最美好瞬间的江以乐。

画作的笔触细腻而深情,色彩温暖明亮,饱满鲜活,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极致的温柔与珍视。

与展厅里其他作品的灰暗沉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几乎是颠覆性的对比。

仿佛画家将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隐藏的、不敢示人的温柔,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深沉的爱恋与思念,都毫无保留地、倾其所有地倾注在了这一幅画作之中,将它作为唯一的出口,作为永恒的纪念。

画的右下角,用他特有的、略显凌厉却在此刻带着无比克制与温柔的笔触,写着作品的名称——《雨中的祝福》。

以及一行更小的、却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与所有爱意写下的字:

“我原谅了那场雨,也原谅了你。”

展厅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极致的寂静,仿佛时间停滞。

所有人都被这幅画中蕴含的极致美好、温暖与背后那句充满巨大故事性、矛盾与深沉爱意的话语所震撼,所打动,一时间竟无法发出声音。

随即,爆发出低低的、压抑的惊叹、议论和难以抑制的感动声。

人们仿佛透过这幅画,窥见了一个深沉的、悲伤的、却依然保留着最珍贵温柔的爱情故事。

顾南萧却仿佛置身于所有的喧嚣、赞誉与感动之外。

他只是静静地、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站在自己的作品前。

隔着厚重冰冷的时光,隔着无法跨越的生死,深深地、贪婪地、近乎疼痛地凝视着画中那个被他用画笔和永恒的记忆、用尽一生爱意封存的少女。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无比珍重地、带着某种仪式感,抚上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却仿佛凝聚了他一生情感的银色指环。

冰凉的金属触感,是这些年唯一贴近他心脏的温度,一个无声的、永恒的婚约。

以乐,你看,我有在好好活着。

替你走了很多路,替你看了很多风景。

我成了画家,开了画展,有很多人来看我的画。

我……没有伤心一辈子。

他在心里,无声地诉说着,如同以往每一次对着照片和回忆的低语,仿佛她就在身边,能听见他心底的声音。

只是……

没有你的世界,即使阳光普照,万物生长,于我而言,每一天,都是漫长而无尽的、冰冷刺骨的雨季。

而我,将永远困在这雨中,怀抱着对你的思念,和那份沉重的、用一生去实践的承诺,独自跋涉,直至生命的尽头。

他的身影在画作温暖的光晕映衬下,显得愈发孤独、坚定。

仿佛一个永恒的、雨中的守夜人,守护着一个永不褪色的梦,和一份跨越了生死的、沉默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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