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声之境

江以乐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连胃痛都似乎缓了一瞬。

她记得自己从未跟他提过家里的具体地址,学生信息表上的地址栏,他难道……

顾南萧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目光看着前方车窗上不断被雨刮器刮开又瞬间模糊的街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上次交学籍表,无意中看到的。”

他的记性真好。

江以乐心想。

那次交表已经是快两周前的事情了,而且地址只是众多信息中的一项,混杂在姓名、身份证号之间。

她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虚弱,便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眉头紧蹙,努力忍耐着胃部一阵阵袭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不适。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让她无暇再去思考其他。

顾南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扭曲了的城市光影,霓虹灯在水幕中晕染开一团团模糊的、梦幻般的光斑,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迷离而不真实。

他的侧脸映在车窗上,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看不真切表情。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边女孩苍白的脸、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因为不适而微微蜷缩起来的身体。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拢。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最终在江以乐家小区门口停下。

雨势比起刚才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细密连绵。

江以乐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至少能够直起身了。

她再次郑重地道谢,声音依旧有些虚弱:“顾南萧,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伞……”

她看着手里握着的、还在滴水的黑色长柄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拿着。”他打断她,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明天给我。”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推开车门,重新冲进了细密冰冷的雨丝中,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旁边一条昏暗的、被雨水打湿的巷道口,决绝得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他感到不适,又像是急于逃离某种即将失控的场面。

江以乐握着那把黑色的、还残留着他掌心微凉余温和雨水泥土气息的伞柄,站在原地,看着他已经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感激?

困惑?

还是一丝被帮助后的温暖?

以及对他这种帮助后又迅速逃离行为的不解,交织在一起。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滩不断扩大的水渍。

这个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的转学生,似乎……并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隔绝了所有的温度和感知。

在他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或许也藏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属于正常人的善意。

只是,这善意为何如此克制,如此短暂?

又为何在表达之后,总是伴随着更迅速的逃离和更深的沉默?

她撑着这把仿佛还带着他力量的伞,慢慢走回小区。

胃部的疼痛依然存在,但心里那种因为他的举动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却久久未能平息。

这个暴雨如注的傍晚,因为这把意外撑起的伞,和那个看似冷漠的少年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援手,在江以乐原本平静的高三记忆里,画下了一道不同于往常的、带着些许困惑、一丝暖意和无限遐想的痕迹。

江以乐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寒意。

“乐乐回来啦!哎呀,怎么湿成这样?快把湿衣服换掉!”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她略显狼狈的样子,立刻关切地迎了上来。

“没事,妈,雨太大了,伞有点遮不住。”

江以乐避重就轻,将滴着水的黑伞小心地放在玄关的伞架上。

那把质感颇佳的黑色长柄伞,在这个充斥着卡通雨衣和折叠伞的家庭玄关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换了拖鞋,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想先回房间换掉湿衣服。

“脸色怎么这么白?”细心的妈妈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手也这么凉!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有一点……”江以乐知道瞒不过,老实承认,“不过没关系,我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

“药在茶几抽屉里,快去吃了,然后喝点热水。”妈妈催促着,眉头担忧地蹙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要注意,不能着凉,不能饿着……”

江以乐顺从地找到药吃了,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痉挛。

她回到自己房间,脱下湿漉漉的校服,换上干净柔软的居家服,整个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在反复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在暴雨中为她撑起一片干燥空间的身影,那句简短的“一起”,那双稳定地握着伞柄、却将自己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的手……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

“乐乐,吃饭了!”爸爸在外面喊道。

餐桌上,父母难免问起她是怎么回来的。

江以乐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地说道:“和一个同学……拼车回来的。”

“同学?男同学女同学啊?”妈妈随口一问,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多亏了人家,不然你这身体淋雨回来,肯定要生病。”

“……男同学。”江以乐低头扒着饭,感觉脸颊有些微热,“就是我们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顾南萧。”

“哦?就是晓薇之前提过的,那个从A市来的,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妈妈有些意外,“看来这孩子心肠挺好,就是性格内向点。”

“嗯。”

江以乐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心肠好吗?

或许吧。

但他最后那种近乎逃离的姿态,又该如何解释?

吃完饭,她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以要复习为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的练习题摊开着,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雨似乎快停了,只剩下零星的雨点。

那个巷口……他当时就是消失在那个方向。

他家住在那边吗?

还是只是恰好从那里穿行?

他淋湿了吗?会不会感冒?

这些念头莫名地盘旋在脑海里。

她甩甩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物理公式上,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最后竟写下了三个字——顾南萧。

看着那三个略显潦草的字,江以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般,赶紧用笔重重地涂掉,直到墨迹晕开,再也看不清原来的笔画。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顾南萧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极好的大门,走进一间宽敞却异常冷清的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后天际泛起的、模糊的微光,映照着室内黑白灰为主色调的、设计感极强却缺乏生活气息的装修。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湿透的校服外套被他随手扔在洗衣篮里。

冰凉的雨水浸透衣衫带来的寒意,似乎直到此刻才缓慢地渗透进皮肤。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摞放整齐的参考书外,还放着一个简单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他,和一个笑容温婉、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相框玻璃表面,眼底深处那惯常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翻涌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今天冲动之下递出的那把伞,以及后来近乎多管闲事的举动,完全打破了他为自己设定的、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交集的准则。

是因为看到她脸色苍白、强忍疼痛的样子,像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

还是仅仅因为,那场过于喧嚣的暴雨,暂时扰乱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淡漠。

他拿起耳机戴上,打开了习题册,将自己重新投入那个只有逻辑、公式和绝对理性的世界。

那里,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需要帮助的同桌,也没有……那些不该被忆起的过往。

第二天,周六。

雨过天晴,阳光格外明媚,空气清新。

江以乐醒来时,胃痛已经基本消失,只是精神还有些倦怠。

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松了几分。

然后,她想起了那把伞。

黑色的长柄伞,此刻正安静地立在玄关的伞架上,伞面上的水渍已经干透。

今天需要把伞还给他。

可是,要怎么还?

他家住哪里?

联系方式?

一概不知。

似乎只能等到周一上学。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就是出乎意料。

下午,江以乐和周晓薇约好去附近新开的书店买些画材和辅导书。

两人正在文具区挑选彩色铅笔时,周晓薇突然用力扯了扯江以乐的袖子,压低声音,难掩兴奋:

“乐乐!看那边!是不是你家那位‘沉默的优等生’?”

江以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跳骤然加快。

在书店靠窗的阅读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高脚椅上,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本厚厚的、似乎是外文原版的书。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惯常的沉静。

是顾南萧。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巧合的是,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卫衣,看起来比平时穿校服时少了几分冷硬,添了几分少年气的干净。

江以乐的心,没来由地轻轻一动。

那把黑色的伞,此刻正躺在她的书包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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