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芜城裴府。
窗外月影移墙,夜更深了。
心口的灼烧感褪去,师羽涅渐渐放松紧绷的身子,沉沉睡去,过往转瞬即逝,已经来到裴府一年有余。
如往常一样,她每日卯时便要起床打扫庭院,她看了看一旁栖霞的空床榻,整齐的被褥和衣物叠放在原处就和五日前一样,她留意到就连那粗布被子上的褶皱方向都没有变过。
已经五日没有再见过栖霞。
初来裴府,这个比她年长三岁的姐姐对她颇为照拂。从她来此地至今栖霞从未消失过这么久,私底下和其他下人打听也毫无线索。
起床收拾好床铺,掌事的柳嬷嬷吩咐她将本该由栖霞打扫的凌烟阁一并打扫了。
凌烟阁,此处三面环水,湖面清澈如镜,对岸茂林修竹绿玉成实。
打扫完凌烟阁返回,此时正是破晓时分,晨光破开薄雾,一树树海棠花开正盛。忽见树下有一人正在练剑,那人身着青灰色劲装,玉冠束发,面容生得英俊健硕,身影流转间,步如行云,衣袂翩飞。他挽剑利落,剑光过处,海棠花纷纷坠落如雨。
此人乃是府中主母崔夫人胞妹之子陆再煊。上个月小崔氏携这位陆公子来到裴府声势不小,着实引起了一番轰动。府中各处小姐丫鬟纷纷议论陆公子生得英俊为人潇洒,不论诗书才华还是功夫剑法皆为人称赞,府中公子小姐相当乐意于他结交。
丫鬟们也期盼着一睹尊容,倘若被他看上那可是一步登天。
此情此景师羽涅不知不觉看得痴了,驻足观看,虽未谋面,但料定此人便是最近府中的风云人物——陆再煊。
只见那人垂下右手,调息轻闭双目,左手抬起齐胸的位置,掌心朝下,再一翻掌,他脚下四周的落叶和花瓣纷纷飞了起来,随着他翻转掌心,那些落叶花瓣在他周身有规律地流动。
然后他利落的将手朝湖面一挥,飞花如针一般刺破湖面,激起几丈高的水花。
对于此刻所见到师羽涅感到无比陌生和惊叹,她听说过这个世界有修行之人,他们掌握着阴阳五行,天地道法,有着能杀人于无形等诸般神通。但她身边从未有过这种人,她的认知和这个世界就像是隔着一道壁垒,从她记事以来她的追求向来只有生存。
那人只是翻转着手掌,就能操控落叶发出强大力量,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力量。
也许是自身周围这小小的世界困住了她,从小到大追求的只是吃饱,只是活着,来到裴府的这段日子虽然每天干的事粗活,免不了被打骂,但和从前比起来吃住不愁,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渐渐习惯这种生活,意志好似被这种日复一日的安稳生活所消磨。
想到年少时被人追杀见到的那几重黑影以及刚刚陆再煊掌心上方悬空的叶子,她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以外的世界,她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怔在原地,思绪已经飘到物外。
“这位姑娘!”
师羽涅正遐思中突然被一个男声打断,回过神来,陆再煊正看着自己。
雨不知何时下起来,衣服已经淋得半湿她还浑然不觉。
“姑娘,快退回亭子里躲雨吧!”陆再煊边说边朝着师羽涅这边跑来,站在亭子中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
“你还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呀!”陆再煊催促她。
师羽涅一时窘迫,但是她没有进亭子躲雨,而是向陆再煊微微欠身行礼,转身向雨中跑去,意欲返回自己院中,突然想起什么又止住脚步,返回亭中。
“想必你就是陆表少爷吧,方才多谢提醒,可否向表少爷打听点事情?”
“但说无妨。”
“陆少爷常在此练剑,是否见到一个叫栖霞的婢女?在今日之前她每日在凌烟阁打扫。”
“栖霞……”陆再煊短暂回忆片刻,“有见到过的,我每日一早来练剑都会看到一个丫鬟打扫,原来她叫栖霞,不过是几日之前的事了,近几日倒是没有见到,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错开的缘故。”
“好的,多谢陆少爷告知,奴婢手里还有差事,就先不打扰了。”正欲离开,听见身后那人问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婢女名丹烟。”说罢又跑进雨中。
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躲雨会令她感受不适。
陆再煊看着师羽涅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解,而后不觉宛然一笑。
此后接连几日师羽涅都会在凌烟阁外见到练剑的陆再煊,不由得驻足观摩片刻,心里暗暗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在无人处模仿那些招式,可是毫无作用,只是动作相似,并没有像陆再煊那般催动周围的事物,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日师羽涅一边擦拭凌烟阁围栏,目光时不时飘向陆再煊。
陆再煊似乎发现练剑时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于是放下手中的剑径直走到师羽涅身旁。
“对练剑有兴趣吗?”陆再煊直截了当。
师羽涅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她点了点头。
“正好此时我也有点累了,就与你讲讲吧!”陆再煊随意坐到一旁。
“如此便谢谢陆少爷了!”师羽涅欣喜。
“在这个大千世界中,存在的不同的种族流派和修行体系,每个修行体系都有他独特的规则和力量,而人族中又有九流十家,比如儒、道、墨、法、名、阴阳家、纵横家、杂家与农家,此外还有很多细小流派,我们人族中修道练气则是主流……这些你能听懂吗?”
“大概能懂,那么除了人族还有什么族呢?”
“除了人族,还有妖族,魔族,鬼族,神族和一些尚未可知的种族。”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存在吗?虽略有耳闻,可那些都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为什么我们生活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师羽涅疑窦丛生,联想到幼时所见,她想得到一个答案。
“当然了,不过我们日常生活中是见不到这些种族的,除非因为一些特殊的时机场合,又或者人族中有特殊体质的人会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越发相信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非幻觉,至于是因为什么才出现那些东西她不得而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陆少爷也是修道之人了?”
“没错,所谓修道追求的是溯流穷源,知我辨我,与道合一,与天同寿。”
师羽涅听得云里雾里的,似懂非懂,思索片刻说道:“可以变得强大吗?就像陆少爷那样运剑自如,还能操控周围的事物发出强大的力量,摧倒树木,撼动楼宇?”
见眼前这个小丫鬟一副求知若渴,又懵懂尚未开化的样子陆再煊有些神色自得,“这是自然,修道之人遵循着古老的修炼法,通过吸收天地灵气,从而达到提升自身实力。实力的提升不仅需要修炼者的努力,还需要机缘和悟性,以及不屈不挠的意志,在这个过程中,修炼者不断提升实力和逐渐参透天地之道最终达到与天地同寿的境界。”
师羽涅听得心荡神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怔怔地看着陆再煊,踌躇道:“那么,陆少爷,我可以吗?我也可以修炼吗?”
陆再煊着实没想到这个小小丫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有些意外地一笑:“女儿家当以德言工容,不竞不争,柔心弱骨才为美,不可锋芒毕露。”
听到这话师羽涅自觉有些冒失了,还想问点什么,陆再煊已经起身意欲离开,“今日便先练到这,有些乏力了,耽误姑娘差事了。”
“今日听公子一番话,受益颇多,多谢陆公子。”师羽涅欠身目送他离开。
师羽涅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陆再煊方才说的话,突然有种无力感,人族也可以修炼,那么自己是否也可以?
要怎么样才能开始呢?
陆再煊仿佛给她打开了一个绮丽的新世界的大门。
可是那只存在于她的幻想当中,一个奴隶怎么有那种机缘修行呢?从小到大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刚刚的那个望门贵族大少爷是修仙之人,可他是何等身份,又怎会教自己呢?
次日打扫完院落亭台之后,柳嬷嬷吩咐她以及一批下人去正院搬花草盆栽。
三日后便是裴府每年一度的赏花宴,会有城中高门贵族女眷来裴府一同赏花看戏,崔夫人素来重视,每年的赏花节都办得隆重盛大。
这日碧空万里,天气疏朗。
只见院中奇花异草,满园春色,馥郁芬芳,仆从熙熙攘攘,手中搬弄着盆栽。
师羽涅正吃力搬运着一盆蓝紫凤羽,突然一道孩童身影飞奔而来,撞到了她,她猝不及防,手中那沉重的花盆“嘭”地一声碎裂在地。
师羽涅心道不好,闯了大祸,一阵心惊,这是崔夫人最爱的花,以及那个孩子又是谁?
旁边不知道何人惊呼:“那是夫人特意吩咐的从西域采购的蓝紫凤羽!”
再看那孩子原来是二房的周姨娘的晟哥儿,那孩子显然是被这碎裂之声吓到了,呆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蓦地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此时院中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
师羽涅预感不妙,这种感觉何其相似,难道又是百口莫辩?
周姨娘闻声过来,一把抱过孩子,晟哥儿一边大哭,一边含含糊糊说着:“是她撞到了我,是她没看到我,撞到了我。”
“不,不是这样的,这孩子在这横冲直撞……”
不等师羽涅说完周姨娘赫然而怒,站起身一巴掌打了过来。
突然,她的手在离师羽涅的脸近在眼前时停住了!另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周姨娘的手腕,正是陆再煊的手。
陆再煊:“分明是你这孩子自己往人家身上撞!”
周姨娘想抽开手,手腕却被紧紧抓住,纹丝不动:“你把手放开,我教训一个下人而已,不劳陆表少爷费心。”
她这个“表”字咬字清晰并且略加了重音,想告诉他,“你非府中人,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陆再煊:“你该好好教训一下你这晟哥儿,这样繁杂的地方怎么能由着他胡闹!”
“一个卑贱的奴仆倒用不着陆表少爷如此维护!”周姨娘怒气未消,抽不开手,她另一只手正欲朝师羽涅打过来,陆再煊又攥住她另一只手腕。
晟哥儿见状哭得更厉害了,陆再煊往前推了周姨娘一把,松开了她的双手,周姨娘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揉了揉手,还欲发作。
“何故如此吵闹!”此时崔夫人走到院中站在一旁大声呵斥。
陆再煊从容道:“姨母,只是无知小儿玩闹撞到了布置花草的婢女罢了,无甚大碍。”
崔夫人看见地上的蓝紫凤羽,又看看一旁不知所措的婢女,还有地上嗷嗷哭泣的晟哥儿,眼前外甥看似在维护这丫鬟,大致知道怎么回事。
陆再煊躬身扒开地上的碎片,捧起篮紫凤羽道:“这篮紫凤羽还完好无损,只是花盆碎了,并无大碍,我房中有一个上好的天青釉面八方花盆配上此花更好!”
又吩咐一旁的师羽涅:“快去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一下,以免伤到人。”
师羽涅应了一声,随即去取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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