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谁来过书房?”
鸡翅木的书案上突兀地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梦夏眉头紧锁,扬起声音问道。
雪雁忙跑进来,奇怪道:“没有啊,今日我守在房中,一刻也不曾离开,没有人来过。”
梦夏点头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拿起桌上的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做工上等的纸,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今晚月下见”五个大字。
梦夏气到发笑:“真是狂妄。”
不怀疑寄信之人与带走一慧真人的人是一个阵营的。紫云观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置于她的书房,可见此人能量之大。
也是,皇子嘛!
约见的目的无外乎拉拢,看上的也是她的功夫。
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
今日这手段,不就是“胁之以威”?如此下作,何人能服?梦夏掀开炭炉,将信付之一炬。
“雪雁,上茶。”
荣国府内,王夫人接到宫里娘娘的口信,按照品级大妆,带着吴兴登家的和丫鬟彩霞进宫觐见。贾母知道后担心不已,一面担心娘娘在宫里有了什么难处,家里指望不上,一面担心王夫人在娘娘面前诋毁黛玉,让两人之间的婚事更加艰难。
“女儿到底是和娘亲。”贾母对元春直接传口信给王夫人之事多少有些失落,元春自幼在贾母膝下承欢,感情甚好。元春进宫十年杳无音信,再见面已是圣人妃嫔,是贾家依靠,可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孙女已经不需要祖母了。
鸳鸯一边给老太太捶腿,一边道:“看您说的,娘娘是心疼您,这么冷的天,让您又是更衣,又是上妆,到了宫门外还等等候时辰,娘娘是怕您累着。”
贾母道:“你们呐,就会哄我。她与她太太亲近,那是母女天性,毕竟是她太太怀胎十月,阎王面前走一遭换来的她。”
鸳鸯笑道:“还是老太太明事理,我们再想不到的。也是您肯疼娘娘,疼太太,才处处替人着想。”
同样得到风声的王熙凤拉着贾琏道:“不知道太太又要从公中提多少银子呢!”
贾琏诧异道:“你不是一直和太太一道的,今日怎么说起这样的话?”
凤姐白了他一眼,替自己辩驳:“当日我是新进门的小媳妇,她是当家太太,就咱们家这些奶奶爷爷,我若是不帮着太太管事,还不定被轻看成什么样!就是大嫂子,那还是太太的亲儿媳妇,院里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短了那个,连丫头们的头油都得我盯着才能发下去。”眼波流转,颇具风流。
这话半真半假,凤姐当初真当太太是亲姑妈,对自己必定真心实意,且她看不上小门小户的邢夫人,便一心帮着二房。
贾琏气道:“哼,也是咱们老爷不争气,明明是袭爵的长房,却被赶到马棚边上,连带咱们也受奴才们的窝囊气。”
凤姐也道:“不是我说长辈的不是,大老爷太贪花了些,院子里那些还不足,前一阵子还看上了鸳鸯,也不想想,鸳鸯是老太太跟前离不得的人,还让大太太来跟我说,我略反对些,大太太就给我脸子看……真真让府里看了一场笑话。”
贾琏道:“你当大老爷真看上鸳鸯了……”刚起了个头,便不再往下说。
凤姐推他:“你倒是说说看,这里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贾琏难得在凤姐面前显摆能耐,好好享受了一回凤姐的殷勤,才小声在她耳边低语:“若你还是一心帮衬太太,这话我是不敢跟你说的。大老爷喜欢女人不假,可大老爷何时长情过,不过新鲜个几日便撩开手,为何执着于鸳鸯,还不是为了老太太的私房。”
凤姐了然,如今公中缺银子,已经是寅吃卯粮,老太太的私库可是富得流油,偏老太太又一再强调,她老人家的东西都是宝玉的,大老爷可不就动歪主意了。
凤姐不解道:“鸳鸯在如何也不过是个丫头,能有这本事?”
贾琏道:“老太太多少春秋了,私库里有多少好东西只怕自己都不记得了,还不是鸳鸯操心,即便偷使些,老太太也未必知道。”
凤姐试探道:“这么多好处,你就不动心?与其大老爷受用,不如便宜了你,便是养下个儿子,也是咱们后半辈子的指望。”
贾琏立即道:“咱们还年轻,总会有儿子的。”要说贾琏此人,情//事上颇有些怪诞,不喜好人家的娇闺女,偏爱风流小媳妇。明知道凤姐醋性大,赶紧揭过话茬,继续道,“娘娘极少急召太太入宫,往月间,无不是到了日子太太才递帖子,这回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呢!”
凤姐猜测:“会不会是娘娘有喜了?”
贾琏道:“不会,若是这等喜事,必要等坐稳了胎,圣人赏些东西下来阖府同庆才是。”
凤姐道:“就是呀,这会子许是娘娘刚诊出来,不便声张。”
贾琏道:“若真是如此,便是把公中掏空了都使得。”
凤姐不得不给他泼冷水:“咱们府的爵位最多传到你也就到头了,还只是个三等将军。娘娘就是有好处,能越过宝兄弟给你?”
贾琏道:“你想说什么?”
凤姐道:“咱们掏心窝子地说,太太跟咱们再亲,也亲不过宝玉,看咱们府里就知道,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老太太、宝玉!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府里老太太、太太向着宝玉,宫里的娘娘是宝玉一母同胞的姐姐,将来府里的爵位便宜谁还不一定,府里的银子再让娘娘耗光,咱们才真是什么也落不下。”
贾琏道:“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还不信,如今看着可不正是!你也不想想,等娘娘诞下麟儿,我就是皇子的舅舅,不是我说,宝玉作诗还行,在外行走办事就差得远了,小皇子在宫外要依靠的还得是我。”
宝玉是什么人,凤姐太清楚了,连老爷身边的清客都不喜欢,让他去和官场上的人结交可不是难为他!顿时恍然大悟,对贾琏更是殷勤。
两口子蜜里调油,气氛正好,宫里王夫人却是满肚子不情愿。
“娘娘,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会得罪太妃呀?”
元春穿着厚重的宫装,本就圆润的体型更显丰腴,对王夫人的话不以为然道:“太妃不会理会这样的小事。”王夫人看不明白,她却看得分明,如今圣人威势日重,老圣人却是日薄西山,太妃对老圣人的影响力也是日益衰减,她如今是圣人的妻,自然是心向圣人。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圣人有什么不好,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王夫人劝道:“太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不可小觑。”
元春道:“我知。”
王夫人不甘心道:“不成想,她一个没了父母的刑克女,在紫云观那样的地方都能遇上三皇子,真是好运道!”
元春道:“太太只想着林家没人了,咱们家养了她多年,若她真有那命,得利的还是咱们宝玉。”
王夫人道:“我不盼着这些,我就盼着娘娘能多些君恩,养个一儿半女的,终身有靠,才是咱们家长长久久的依傍。”
提到这个,元春便不好说话,难道告诉王夫人自己在这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圣人不喜她,一年来凤藻宫的次数有限,她怎么开得了口!
元春已经是二十六、七的年纪,比不得德妃和圣人在潜邸的情谊,比不得周贵妃的娇嫩,她所靠的是王家舅舅的权势,是四王八公勋贵的支持。
母亲虽然没提过,但家中留着二妹妹是什么打算她也猜得到,然而以她对圣人的了解,圣人绝对看不上木讷懦弱的迎春,倒不如三妹妹探春合适,只是探春到底要强了些,不好掌控。
王夫人忽看左右,元春了然,屏退左右,只留下抱琴守在殿外。
“这是一张秘方,前朝留下来的,当年你外祖偶然得的。”王夫人悄悄摸出一张泛黄的旧纸,折痕犹在。
元春忽地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快收起来,此事不可再提。”
汉时巫蛊案是怎么来的,多少宫廷倾轧与此有关?
即便这真的只是一张生子秘方,她也不敢用,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多少人等着抓她的把柄,只要有人在圣人耳边提一句——贤德妃的补药,恐会有损龙体——她离被厌弃也就不远了。
王夫人不解:“娘娘这是何意?这方子绝对有用。”
元春唯有苦笑,王家的教养她是知道的。母亲不学诗书,不通经史,见识终究浅薄,压下满腔苦涩,耐心解释:“太医都没法子的事情,若这张药方着实有用,必是虎狼之方,不是对我身体有损,便是对圣人不利,如何用得?”
王夫人也不敢再劝,只是道:“到底是那些年的磋磨,伤了娘娘的身体。我只盼着娘娘养好身体,为圣人开枝散叶。”
元春进宫走的是小选的路子,选的女史,便是有甄太妃照顾,也是做得伺候人的活计。养尊处优十几载,进了宫也得伺候人,便是有抱琴把粗活做了,她也得在太妃跟前学眉眼高低。后来到了皇后娘娘跟前,那可真的是做女官,兢兢业业不敢犯一点错,如此进了圣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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