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可不是说笑,屋子里点燃炭盆子,没事儿可没人想出门。
梦夏猎来的野鸡已经炖成汤,温在灶上,梦夏一手举着麻辣兔头啃,一边捧着书看。《春娇传》是她从书肆新买的话本,没有《西厢记》的词藻美,也没有飞燕合德传记写的那么露骨,不过也离不开穷书生和大家小姐私定终身的窠臼。
也难怪这种“□□”大行其道,比起四书五经来,这些书读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人生赢家。书里的小姐温柔多情,穷书生人财俩得,最后甚至还能中状元,娶公主,公主也是贤良大度,穷书生左拥右抱。
呵呵!
真敢想,也不怕皇帝老儿治你个欺君之罪,灭你九族。
梦夏一边看一边吐槽,兔头吃完了,《春娇传》也翻完了。
想来今日天凉,没人上门求诊。
其实她这边刚挂牌子行医时,左邻右舍的妇道人家蜂拥而至,毕竟许多妇人的病症对着花白胡子老头难以启齿。
但自从妓子来看病后,来她这里问诊的妇人便渐渐绝迹,哪怕她订了规矩,妓子午前看诊,其他人下午看诊。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梦夏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诊台后,道:“进来吧。”
随着“吱呀”声响,一个浑身打满补丁,小脸冻得通红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推门进来。
梦夏以为她是个乞儿,起身端来一碗饭,还撕了个兔腿给她:“吃吧。”
小姑娘摇摇头,道:“林大夫,我不饿。”
“咕噜噜”,话音未落,小姑娘的肚子就叫了出来。小姑娘脸更红了,低下头说不出话。
梦夏笑道:“你知道我是大夫,专门来找我的?”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这个大夫这么温柔,鼓起勇气抬起头,道:“我娘病了,我听街上的容奶奶说您医术高,心地善,我就自己出来找您了。”小丫头嘴挺甜。
梦夏接着问:“你家在哪儿啊?”
小丫头忙道:“后井巷,从西数第二个门。”
梦夏道:“行,我跟你去看看,你先吃,吃饱了咱们一起去。”
小丫头脸又红了,喃喃低语:“我,我家没钱。”
若非梦夏耳力卓越,绝对听不到她在嘀咕什么,故意道:“那就让你家把你抵给我吧。”
小丫头眼睛耷拉下来,强忍着泪花点头:“我,我可能干了,吃的还少,您一天只管我一碗饭就行,千万别把我卖到脏地方。”
这下轮到梦夏惊讶了,小丫头顶多六七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于卖身是早有准备。梦夏摸摸她的脑袋,道:“卖给我可就见不到你娘了。”
小丫头抽噎:“知,知道,就,就是娘,娘好了,家里没米下锅,还是,还是要卖我的。”
梦夏笑不出来了,道:“先去你家看看吧。”
提着药箱,跟着小丫头七拐八拐才走到她家。
说是她家,不过一间漏风的破屋子,又潮又暗,一张大木床上躺着个脸色破败的年轻妇人,妇人旁边还有个襁褓包裹的孩子。男人见女儿领着个背药箱的小姑娘来家里,第一反应就是撵人走。
“大夫请回吧,小女不懂事,让您白跑一趟。”
梦夏为妓子看病的事,整个县城都知道了,全城百姓都知道一个漂亮的好似天仙的小姑娘自甘下流,与妓子为伍,帮妓子看病。
可以说,来到县城不过七八日,她已经是县城的名人了。
梦夏脸一冷,道:“你又不是迂腐儒生,我给你媳妇儿看病,脏不了你家的名声。”
那人叹气道:“小的这样的人,要什么名声,不过是家里没钱,买不起药,付不起诊费。”
梦夏脸色稍好,小丫头拉着父亲衣角,道:“爹爹,把我卖给林大夫,就有银子给娘治病了。”
男人听了闺女的话,抱着闺女哭了起来,床上的婴儿也被哭声感染,哭得跟猫一样,一看就是身子弱,不仔细养着得夭折了。
床上躺着的人动了动,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梦夏直接过去给她把脉,不算大候症,不过是产后的毛病没医治,拖成现在这个样子。
梦夏写了一副方子,对身后哭地撕心裂肺的父女道:“按方子抓药,最多一个月就好了。你这女儿孝顺机灵又懂事,是个好孩子,你要是放心就让她给我当徒弟吧。”
小丫头不明白徒弟是什么,用不用卖身,大人是喜从天降,拉着女儿就要给她磕头。
小丫头懵懵懂懂间,就有了师父。
梦夏放下五十两银子,对男人道:“这些银子够她的药钱了,过些日子我要往黔地去,这一走可能就是三五年,等回来的时候再让她来看你。对了,她有名字吗?”
父亲有些舍不得女儿,也明白女儿跟着自己没好日子过,不如跟林大夫走:“走吧,只要她好好的,不回来也无妨。她只有个小名,叫小花,牛小花。”
梦夏点头,道:“花,百卉含蘤,就叫你百卉吧。”
小丫头笑着对父亲道:“爹,我有大名了,百卉,真好听,比二春的大名还好听。”
梦夏看他也是老实人,便道:“我离开后,你便给我看屋子去吧,也是一份长久营生。”
带着百卉回到家,先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小丫头从头到脚清洗干净,对于小丫头满头的虱子,梦夏也给配了药,还给她换了身新衣裳。
百卉摸着身上的新衣服,动都不敢动了,梦夏问她,她说:“我怕把新衣服磨坏了。”
梦夏笑道:“别怕,师父给你准备了许多。”
百卉摸着身上光滑细腻的裙子,觉得自己进了仙宫,师父就是天上的仙女,这日子打死她也没想过。
“吃吧,吃完了我教你认字。”梦夏指着桌子上的鸡汤对百卉说。
百卉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认字?我也能认字?去学堂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点深入人心,祖坟冒了青烟了,家里才可能出了读书人,“读书识字”这四个字在百卉心底有很大的魔力。
梦夏道:“不去学堂,学堂的夫子教不了你。”
百卉一下子变得失望起来。
梦夏又道:“我教你,能学到什么程度,看你资质如何了。”
柳暗花明,百卉小脸笑成一朵花。梦夏忍俊不禁,难得她又起了心思收徒弟。
想起桐笙了。
比起桐笙,百卉更懂事,吃完饭会主动去刷碗,但比起桐笙,百卉身上有股小家子气。不过她到底年纪小,都能纠正过来。
“师父,你怎么哭了?”
百卉的童言童语叫醒了她,不由自主去摸眼角,果然有眼泪:“碗都洗好了?”
百卉点头,梦夏从“天地人”开始教,按后世的规矩,她这个年龄正该上小学,而且现在孩子跟后来孩子需要逼着学习不同,小百卉可爱学习了,认字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不用想着调动她的学习积极性,反而要想着让她多花点时间游戏。
梦夏上午看诊,下午教徒弟识字,教她抓笔,教她认识草药,晚上帮她调养身体。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不仅秋妈妈那里,整个县城生病的妓子都感念梦夏恩情,她们怕给梦夏招来更大的非议,出了这个门再不谈及“林大夫”。怕给梦夏的诊金“不干净”,她们竟然争相做起了绣活,小桃红付诊金给她的时候,笑容干净:“这是奴一针一线绣帕子挣的,干净。”
梦夏改不了她们的命,也不知道让她们在世间苟延残喘究竟是为她们好还是害了她们。
“你们不怨我就好。”
小桃红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笑道:“怨林大夫什么,真不想活了,不治就是。奴还没看够世间的繁华,林大夫帮奴活命,就是奴的大恩人。”
大多数人总是怕死的,哪怕活得艰难也想着活下去。
梦夏丢下几个治花柳病、梅毒之类的方子给秋妈妈和几个心眼儿不太坏的老鸨、妓子。
县太爷终究没有真治了那几人的罪,想来是后台太硬的关系,梦夏把几人手掌折断,又把县太爷的私库搜刮个干净,算是了结此事。这县太爷还不算太糟,不是“铲地皮”那样的官,只是做不到刚正不阿,不畏权贵。
二月初八,梦夏带着百卉离开此地,奔着西南走。
“师父为什么要救那些人,她们都是坏人。”百卉不理解。
梦夏和百卉一人一头小毛驴,不慌不忙地走。
“她们怎么坏了?她们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偷人银子了,还是抢人家产了?”
百卉道:“虽然她们没有做这些,但她们没有德行,她们,她们……”有些话她说不出口,隔壁那些婶婶大娘说得可难听了,师父不会喜欢那些话的。想到第一次在师父面前随口说出的俚语村话,师父拿小树枝抽打她的手心,现在都觉得掌心疼。
梦夏道:“她们都是可怜人,被人卖到那个地方,一辈子脱不了身。”
百卉皱着小脸,道:“确实可怜,天底下为什么要有这种地方存在呀?”
梦夏不知道怎么回答徒弟的问题:“是啊,为什么要有那种地方存在呢?师父也不知道。”又道,“但师父相信,总会有一天那样的地方会不复存在。”
百卉问:“真的吗?”满怀期待,是个善良孩子。
“会的。”声音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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