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的夏天,空气稠的能拧出水来。阳光被厚重的湿气压得抬不起头来,白晃晃地糊在水泥地上,蒸腾起一片氤氲的热浪。空调的冷气嗡嗡作响,勉强驱散暑气,却驱不散橙子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和小腹隐隐的坠痛。
硕士课题进展到关键阶段,显微镜下的切片依旧不完美,数据像在和她玩捉迷藏,总是差那么一点完美。她抬手抹去滑入眼角的汗珠,视线片刻不离显微镜下的切片。
“橙子,你脸色白得吓人。”同实验室的小梨递来一杯温水,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歇会儿?”
“没事,结果快出来了。”橙子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话音未落,下腹的绞痛更尖锐了,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地。她猛地蜷缩起身子,额头瞬间沁满冷汗。
“橙子!”小梨的惊呼引来了其他人。剧痛模糊了视线,橙子下意识抓住离得最近那人的白大褂一角,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救我……肚子……好痛……”
意识在昏沉漂浮中,120警笛的呼啸,担架的颠簸……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针,刺醒了混沌的意识。橙子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耳边是输液瓶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
“初步检查显示可能是子宫肌瘤,不过需要进一步确诊。”医生的声音平静无波,“最近几个月经期都痛成这样吗?”
橙子虚弱地点点头。这半年她的生理期一直紊乱,她却总以为是学业压力大。
“有男朋友吗?”
“有……。”橙子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点难为情“……交往两年了。”她小声补充了一句。
医生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提醒:“情绪压力也可能是诱因。建议你去大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在难捱的疼痛中,橙子拨通了表嫂电话,表嫂在医院工作。表嫂听完,语气迅速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来B市检查”。
“可我的实验数据……”橙子有点犹豫,实验进度确实压得紧。
“命重要还是数据重要?”表嫂的语气带着点轻微的责备,更多的是不容反驳的关切,“听话,小妹。”
橙子听着表嫂真切的担忧话语,心里那点犹豫瞬间消散了,只剩下被呵护的暖意。她点点头:“好。”
走出医院,灼热的阳光兜头罩下,橙子却觉得冷。单子上的黑白影像像一团阴影,突然横亘在她规划清晰的未来里。
橙子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橙宝?”孙箸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背景音里有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我现在有点忙,晚点回你?”
“猪猪,我……”橙子的鼻子一酸,喉咙哽住,强忍着的慌乱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乖,先挂了。”
“等等!我去医院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子宫肌瘤……表嫂让去B市复查……”对着忙音,后半句无力地消散在热浪里。夏日的阳光依旧炽烈,但橙子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检查单,上面的黑白影像像一个狰狞的阴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原本充满阳光和期待的青春图景。实验的压力、身体的警报、对未知疾病的恐惧瞬间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第二天清晨,孙箸的回电终于来了。听完橙子的情况,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沉稳、带着安抚力量:“别怕,橙宝,有我呢,我有个铁哥们顾维在B市工作,我让他去接你。”
孙箸的承诺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孤立无援的橙子瞬间抓住了依靠。“真的吗?猪猪…谢谢你……”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是害怕,也是找到依靠的委屈。“但不用麻烦别人,我自己能行……”
“傻丫头,跟我还说什么谢。顾维是我铁哥们,靠得住。他也在J市读的大学,刚毕业一年。”孙箸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感,驱散了她心头的部分阴霾。
“有我在,天塌不下来。”孙箸的语调突然变得轻快“听话,橙宝。”
橙子的心头掠过一丝暖意,暂时压下了烦闷。孙箸总是这样,细致周到,像兄长一样照顾着她。他们相识于两年前那个春末,那时橙子还是Y市大学即将毕业的学生,而孙箸早已离开校园,在Y市经营一家小店。记得第一次约会时,是在橙子学校餐厅,孙箸特意炒了一份土豆丝带给她,保温盒包裹着好几层保温泡沫。这样温柔的小举动,在毕业季的兵荒马乱中显得格外珍贵。很快,橙子收到了J市研究生的录取通知,而孙箸开始了每月两三次的往返奔波。四五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他总笑着说就当是换个地方喝杯咖啡。橙子三年才毕业,未来去向未定,孙箸比她大五岁。橙子有时心怀愧疚,提过分手,让他早点结婚,别耽误了他。孙箸总是说她想多了,他得对她负责,愿意等。
橙子记得那些细碎的美好:孙箸总会在她实验最忙的时候突然出现,带着热腾腾的奶茶;会在她忙于实验时,安静地坐在图书馆角落等她。这些温暖构筑起她全部的依赖。可随着时间推移,某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浮现。孙箸的手机总是屏幕朝下放着,接电话时会走到听不见的角落。有次,橙子看见孙箸的脖子上有吻痕,孙箸却说是蚊子的叮咬。
最让橙子不安的是那天——孙箸抚着她的头发突然说:“希望以后你长大了,别恨我。”二十二岁的橙子眨了眨眼,以为他在说遥远的老年。孙箸却叹了口气:“你有时候真像没开窍的孩子……”那一刻,他眼中闪过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愧疚,又像是诀别。
橙子不解其意。但渐渐地,孙箸的闪烁其词、偶尔失联、越来越少的温存……种种疑虑和不安,像细小的沙粒堆积成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开始留意到,他接电话时总是刻意避开她,回复消息的间隔越来越长,甚至有时整晚杳无音信。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想到这些,橙子鬼使神差地回拨了孙箸的号码。接起却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你好,我是孙箸的爸爸。他刚陪对象回门了,手机落家里。你是?”。
世界陡然寂静。
窗外的知了声、走廊的脚步声全部消失了,只剩血液冲撞鼓膜的轰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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