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崩溃

造化弄人,估计谁也不曾想过,温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最后竟落得这般潦草收场。

而她,温郁金,温家唯一的后人,甚至还没有成长起来,没有足够的能力为家族复仇。

合族上下几百人,个个死不瞑目啊!

这些天来,偶尔她学累了,歇息间隙,也会望着窗外,呆呆地想:若是温家还在,这会子自己在做什么呢?

是悠闲地煮茶品茗,还是倚在榻上,津津有味地看新出的话本?

一夕之间,坠入凡尘,任谁也无法轻易接受。

“好重的血腥味——呀,怎么哭啦?”

恰在此时,祝余推门而入,不过一眼便明白了发生何事。

委屈、愤怒、辛酸、疲惫……种种负面情绪一拥而上,温郁金脑袋中始终绷得紧紧的那根弦遽然断裂,一头栽到祝余怀里嚎啕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

祝余用力环住她双臂,一手轻拍她的背,微微低下头,想看清温郁金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刚入门那会儿,雀鷇、蛙黾、耗子……什么没剖过?甚至有时连死尸也得捏着鼻子去剖,还得偷摸着乐呢,毕竟这样好的机会可不多有。这就是我们身为医者的必经之路。”

“父亲要把家业交给我堂弟,反倒对我这个亲生的不闻不问,我就出来自个儿单干;病人认为我学艺不精,不愿意来我这儿看病,我也没放在心上,总归有人愿意来找我问诊的;鸟贩不理解我,在背后嚼舌根子,我也都清楚。大不了我们下次不在他那儿买,反正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他卖鸟,看不起谁呢,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世人都瞧不起我们女医师,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但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们女医师就是了不起!”

祝余一开始语气还挺平静,到后面越讲越激动、越讲越慷慨激昂。见温郁金破涕为笑,她乘胜追击道:“师母分享给你几个小妙招,保管好用。”

“是什么?”

“下次解剖之前,在脸上围一块面巾挡住口鼻,这样血气就不会太冲人了。还有,用滚水能烫掉牲畜的毛发,解剖前先将毛去了,可以避免视线被遮挡……”

“啊?”温郁金喉咙里的调子来了个山路十八弯,十分委屈似的,“也就是说还有下次?我还得接着剖?”

“那当然,你这才刚入门。年轻人,路还长呢!”

“等等……”温郁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从祝余怀里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惊喜地望着她,“师母这是认可我了吗?”

“当然!茶已经煮好了。”祝余豪气地一挥手,“就等你来敬了。”

温郁金去洗了把脸,整理好衣衫,斟了一碗茶,恭恭敬敬地在祝余面前跪下,双手奉上粗瓷茶碗。祝余接过,啜了一口,被烫到,只好吹一口抿一口地饮完了。

喝过这碗茶,就算拜师礼已成了。

自此,温郁金正式踏入岐黄之道。

祝余所言不假,解剖鸟禽的确只是一个开端。

打那以后,田里的泽雉、蛙黾,雨中的飞凫、鹁鸠,水中的文鱼、稻蟹,林中的枭羊、狌狌,甚至是山间的大虫,无一不在温郁金的柳叶刀下走过一遭。

尤其是枭羊和狌狌两样,因其内在构造与人体最为接近,故而也是她最喜欢解剖的。只是它们都鬼精鬼精的,与人长得像,智慧也接近。甭说打猎,就算想捡一两只受了伤的回来,也是难上加难。

因此只要是能用于解剖的,她绝不会放过,就连屠户杀猪也站在一旁伺机观察。

温郁金还啃下了更多的医书。起先熟读了《黄帝内经》,笼统地掌握了脉象、经络、阴阳五行等学说后,又读了《难经》,了解了一些基础的诊脉技巧及疾病诊断方法。

待祝余诊察时,她便立侍左右,援疑质理。根据祝余对病人脉象的描述,先自己尝试着做出论断,再依照祝余的诊断一一核对校正。

经此种种,温郁金进步飞快。及至将《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千金方》等书也大略学过几遍后,祝余认为纸上得来终觉浅,便毅然决然取出多年积蓄带她游学,好将书本上的学问尽数付诸躬行。

三年来,她二人从青龙方心州琮都出发,一路向南至落日清江里的朱雀方,又迂回朝西去往大漠孤烟直的白虎方。

命案现场与义庄通常是她们的主要目的地。一路上,温郁金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体结构,正常的自不必多说,另一些譬如镜面人、多指、并指、隐睾、双宫等等,着实让她大开眼界,也从中收获了许多非实战所不能得的宝贵经验。

拜访当地仵作并向其讨教已是家常便饭,甚至偶然路遇突发命案,她们还会充当临时仵作,以一柄薄薄的柳叶刀还原真相,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又过一年,二人于白虎方毕州客居。

一日天寒微雪,温郁金正在客栈内整理簿历,忽觉背后生凉。

转头一瞧,原是祝余裹挟着一身风雪进来了。她见桌上有热茶,急巴巴地端起来一饮而尽,方觉身上和缓了些。

她一边脱下蓑衣,一边道:“琮都一位皇子突发昏厥,太医治了几天都不见好,圣上下了旨,召集全天下的良医妙手进京诊治。阿金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突发昏厥?温郁金皱眉。

那件事虽已过去四年,可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她记得自己确有几位族人突然昏迷,从此就再没醒来过。

莫非这位皇子染上的是同一种病?

若当初面对温家一事,皇帝也能招揽天下名医前来诊治,而不是草草杀光烧光了事,恐怕四年后的今天,轮到他的亲子病重,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说白了,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温郁金狠狠攥紧了拳头,甲尖深深刺入掌心肉里也似毫无所察。

“怎么了?”祝余发现她脸色铁青,赶紧去掰她手心,果然是鲜红一片,连忙找来帕子替她包扎。

“师母,我必须得去一趟,此症也许关乎当年我家灭门一事。”

“这当然好。只是严老太君的病刚大好了,还需调养上几月,严家那边怕是不肯放人,我脱不开身。不若再等等——”

“无妨,我一人前去即可。这病等不得,须得和阎王抢命才是。”

“可你……”祝余忧心忡忡捧着她受伤的手,几度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故地重游,难免惹人伤怀。这孩子虽心细如发,却也敏感多思。届时对景伤情,还指不定躲在哪儿自个儿偷偷哭呢。

再者,阿金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出诊。没有自己从旁照看,总担心她惹出乱子无力自保。

温郁金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朝她宽慰一笑,另一只手回握住她的手。

“师母不必担心,徒儿自有妙计。我保证,凡事定以自保为先。”

[1]立侍左右,援疑质理:出自宋濂《送东阳马生序》

[2]落日清江里:出自刘方平《采莲曲》

[3]大漠孤烟直:出自王维《使至塞上》

大虫不是真的虫哈,是老虎的别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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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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