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十二月尾,江浔下了一场大雨。
阮铭照常起床上学,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黑云压城的灰暗,大雨瓢泼。雨大到从二楼往下看,竟看不清景象,整个世界像是被颠倒过来了,每个雨珠里都是灰蒙蒙世界的倒影。
阮铭起床后右眼皮就开始一直跳,跳得她心悸。
她一边用手去按,一边心想,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张嫂这两天请假回家了一直都没来,阮铭洗漱好从楼上走下去,她没开灯,绕着长长的旋转扶梯,红木冷得刺手,整个别墅阴冷潮湿。
她多次想,这可真像个坟墓啊。
哦不,不是坟墓,是陵墓。
毕竟这么宽阔豪华。
她敞着校服,打开大门。
这门的岁数怕是和她一般大了,推开的时候已经不太灵活,发出吱吱响声,门外是让世界都变成倒影的倾盆大雨,门内是鬼影幢幢血色家具。
她没有回头,撑起伞迎着刺骨冷风就走出去了。
……
“同学,前面路口堵车了。”的士师傅偏了半个头冲她说话,“今天下雨,这个巷子窄,我给你放到这里,你自己走过去吧?”
话语刚落,的士师傅转过了整个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一中的学生吧。”
阮铭点点头。
的士师傅:“那是好学校啊。”
阮铭掏出钱递给他,师傅瞟了眼计程表,麻利的找零,“十六,我收你十五算了。”
阮铭不知说什么好。
人在直白的善意面前最先反应就是语塞。
的士师傅的手从中间的铁栏伸出来,那是双劳苦的手,指缝间还有黑色的汽油,像是永远洗不干净的泥巴,他指尖攥着两张毛票子。
的士师傅看她迟疑两秒,笑了一下,“小姑娘,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今年准备中考了,希望她也能考一中。”
阮铭也笑了,拿过钱,“谢谢叔叔。”
她看着的士师傅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浑浊老态的眼睛,真诚说道,“您女儿肯定能考上的,有您这么好的爸爸。”
师傅冲她点头,“谢谢你啊。”
她撑伞下车,分不清是雨丝还是水雾扑到她脸上,她竟也不觉得冷。
因为心是热乎的。
巷子前方一阵骚动,阮铭抬眼看去,一堆人拥挤在不远处掉转方向走过来。
“唉,真是烦死了。”有个同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从她旁边擦肩而过,“前面全是水,把我鞋都弄湿了。”
这个女生旁边的同伴戳了一下她,小声的说,“哎,你看,是不是阮铭啊?”
穿校服的女生也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哇,她好漂亮。”
“我也觉得,我觉得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也太夸张了吧。”
“没有……吧。”
“……”
阮铭看到一小波人潮从另一端涌上来,大家都抱怨着前面积水了,要过去必须蹚水过去,基本都是学生,三五成群的一起上学,没人愿意牺牲自己鞋子,毕竟上课的时候脚湿漉漉的,那滋味真难受。
阮铭往后退了两步,贴着水泥墙边站。
她想等人潮走完再走。
大概几十秒钟,人就陆陆续续走完了,阮铭随着人流后面,准备走出巷子。
后面传来“哎哟”一声。
阮铭转头看了一眼。
是个卖早点的老人,推着小摊车,车轱辘卡在水坑里了。
也有几个落在人流后面的人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就是看了一眼,很快就转过头,继续聊天走路了。
阮铭原本也准备一走了之,因为这条路被水淹了要绕一大圈上学可能会迟到,估计那几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况且她一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而且这车子她也不一定推得动。
但她怎么都挪不开步子。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揣在上衣兜里,上衣里装着刚刚的士师傅找给她的零钱。
正在犹豫之际,小推车因为老人的推拉而摇摆,摊面上的大桶和不锈钢碗碟都在摇摇欲坠。
阮铭觉得兜里的钱在发烫。
她下意识的就把校服裤脚挽起来,往水坑方向走过去。
“哎,同学,别过来。”老人站在水坑里,冲她喊了一声。
是不是人老了声音也会老,老得像破旧的抽风机,呼哧呼哧的,音调一高就会破音。
阮铭沿着水泥边边走过去,“没事爷爷。”
巷子窄,她站在边上把不锈钢碗碟放在大桶上,上半身倾过去,把整个桶抱在怀里。
“姑娘,你这……”老人惊了,“你快,快放手,你小心摔倒了,这桶里是豆浆,到时候全撒你身上了,咳…咳咳…咳。”
老人急得直咳嗽。
阮铭笑了笑,“没事,我学舞蹈的,不会倒。”
练舞的人,保持平衡需要核心力量,而这点难度的动作对她来说可谓小菜一碟。
老人急着过去想扒拉她,又怕自己手脏,“这桶烫啊。”
“没事爷爷,我这冬季校服厚,不烫。您别推这车,估计石头大,推不动,您用脚踢下面的石子儿,给它踢一边儿去。”
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在阴雨天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明朗。
老人照她说得做,水坑水浅,刚没过脚,一双鞋耗在水里,摸索两下,把半大不小的式子踢出去,就把车给推出水坑了。
阮铭跟着车移动,虽然沿着墙边,但鞋尖还是不可避免的趟了水。
-
常殊杰例行从西边走来,准备从学校前的小巷里穿过。
迎面走来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定眼一看正是熟人。
“哎哟,常哥。今天来这么晚?”这人姓徐,徐子豪,16班的,大家总在一起打球。
常殊杰瞟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你妈昨天批评你啦?”徐子豪用肩膀怼了怼他。
常殊杰神色如常,“没。”
徐子豪相当惋惜,“卧槽,那真的太可惜了。”
常殊杰笑了一下。
徐子豪旁边的男生也是16班的,许洪冲常殊杰招了下手,“常哥,别往前走了,前面淹了。”
常殊杰转头疑惑,“淹了?”
徐子豪说,“是啊,我听高三的人说那里一下雨就总是淹。”
常殊杰想到一个事,但面上不显,只点点头。
“走啊,一起绕一圈。”
常殊杰“嗯”了一声,“你们先走吧。”
-
他顺着巷子走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一张明艳面孔,在昏暗的雨天里,白得有些发亮。因为她的俯身,被发丝遮住一半,鼻子小巧□□,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如同山峦。
每天早上准时卖豆浆的爷爷现在笑得一脸慈祥,冲着她不停的说谢谢谢谢。
“没事儿,爷爷。”她也笑,声音恍若玉碎,清而脆,“这罐子里的是啥呀?还怪沉的。”
“豆浆,”老人一边把车推出来,一边说,“你们一中的学生都爱找我买豆浆喝,我都摆了十几年摊了。”
常殊杰在清晨的细雨里,隔着一条远远的巷道,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知道卖豆浆的爷爷说了什么,阮铭笑了起来,老人把装豆浆的罐子上的铁盖揭开,她自己去拿纸杯和密封盖,两人有说有笑的。
她买了豆浆,和老人道别,沿着巷子里的水泥边边慢慢走过来。
这是离巷子深处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并没有积水,但阮铭好像特别不爱好好走路,顺着边边走过来的时候,手里两杯豆浆晃晃悠悠的,但她雀跃得很,好像并不在意会不会撒掉。
阮铭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巷子尽头站了个人,隔着雨丝,她才看见他黑发被水雾氲得更湿更黑,一双眼睛如墨如漆,站在那里,周身气息是湿冷而清晰。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阮铭先开的口,她笑起来,她举起手里豆浆摇了摇,“给你,今天我来买。”
常殊杰看着她笑,也没接茬。
阮铭手举累了,“拿着啊。”
“衣服脏了。”
阮铭偏了偏头,“嗯?”
常殊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擦。”
阮铭看到自己的衣襟处往下有一道乳白色的痕迹,应该是搬豆浆桶的时候不小心弄上的,像是干了,半凝固在衣服上,“没事,肯定擦不干净了。”
常殊杰点了点,准备把纸巾收起来。
“哎,怎么就收起来了。”
常殊杰抬眼。
“我跟你换衣服嘛。”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
常殊杰无可奈何,只得脱校服外套,他一个胳膊刚伸出来,就看见阮铭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不用,我和你开玩笑的。”阮铭赶紧去拦,手上的豆浆摇摇晃晃,溢出了一点,泼到了常殊杰的外套上。
显眼的一抹乳白,渗透在校服粗糙的纤维里的。
阮铭愣了两秒,然后又笑起来,“你看,我们俩一样了。”
常殊杰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他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把自己衣服擦干净,又伸手去擦她衣领上的。
阮铭因为他伸手的动作往后躲了一步,“干嘛。”
常殊杰拉住了她的衣服。
“别晃。”他眉眼低垂,“要不又洒了。”
阮铭只觉得他声音那样低,绕在她耳边旁。
常殊杰抽出一张纸巾,给她衣领擦干净。
阮铭盯着他看,他睫毛好长,硬硬的直直的,像一片帘子挡在眼睛上。
跟他剃得短短的头发是一个质地的,看起来都是这样硬,像是会戳人手。
常殊杰起身,却发现袖子被扯住。
阮铭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不行,不干净,你再擦一下。”
常殊杰想把袖子抽走,奈何她攥得紧紧的。
常殊杰看着她,“擦不干净了。”
阮铭假装思考,半歪着头,声音脆脆的,“那怎么办呢?”
常殊杰微微皱着眉,“别闹。”
阮铭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就不,就不。”
常殊杰看着她折腾。
阮铭耸耸肩,马上就变成无所谓的态度,一秒钟放开了攥着衣服的手,“好,那算了,豆浆也不给你喝了。”
常殊杰只是沉默。
阮铭戳了戳他,“那我走了哦。”
常殊杰被她逗笑了。
他秒脱下校服递给她,“穿我的,你的我帮你洗。”
阮铭得逞,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常殊杰看着她笑得嚣张,“要迟到了。”
两个人并肩走进校门。
“怪不得答应的这么爽快。”
“对啊。”
“豆浆还要不要!”
“不要。”
“……”
-
阮铭的心情超级开心,阴霾一扫而空,今天早上的好事太多了。
她捧着一杯豆浆,高高兴兴的坐到座位上。
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只觉得心情像过山车,还是出了事的过山车,直接冲到看不见的山谷里。
“晚上回家吃饭,人必须要到齐。”
备注:阮仲明。
太忙了最近。给大家磕头了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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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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