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里的客人们来去聚散，走走停停，大家笑着闹着，只有这里像是被抛到了时间之外。
方铭捧着变形金刚默不作声，程云霄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回忆像洪水一般涌来，没过了胸口，又没过了口鼻，方铭几乎要喘不过气，是程云霄给了他一只手，将他拉了出来。
方铭还在出神，面前忽然多了张纸。
是程云霄递过来的，他很随意地说：“擦一下。”
“擦什么？”方铭抬起头，用隐隐浸润着水雾的眼睛瞧着他，明知故问。
“当然是擦汗！”程云霄的眉眼斜飞入鬓，笑得温柔又恣意，“还能擦什么，是不是要我给你擦？”
他说这句话时吊儿郎当的很不正经，明明就是一副欠打的样子，可落在方铭的眼里只觉得暖心。
方铭不想让别人发现他脆弱的一面，程云霄很好地保护了他。
大概是发觉自己有够矫情的，方铭笑了笑，用程云霄递过来的纸拭了拭眼角，然后闷声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程云霄在一瞬间如释重负，笑容更深。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结账走人，忽地有人喊了一声，“霄爷！”
程云霄顺着声音一看，远远走来一个男人，虎头T恤，白色短裤，头发用发胶抓过，正在向他挥手。
这么巧，程云霄认出来，那人正是他的大学室友，在另一家航空公司做飞行员的姚子鹤。
姚子鹤刚来不久，过来拿小料时恰巧看到熟人，旋即过来打个招呼。
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全在程云霄身上，走近了才发现过道里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婴儿车。
姚子鹤问：“这谁家的孩子？”
附近只有程云霄这一桌，姚子鹤还以为婴儿车是空的，没想到里面躺着个孩子，小小的一团，好像还不满三个月。
姚子鹤刚想发火，哪儿有这么做家长的，孩子丢了都不知道。
出乎意料，程云霄下巴一扬，傲然道：“我家的。”简单的三个字，被程云霄说得理所当然又荡气回肠。
姚子鹤只当他是开玩笑，嘻嘻哈哈道：“怎么可能？”
“真的。”
姚子鹤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他语重心长地劝道：“犯法的。”
“一边儿去。”程云霄笑骂，“合法的。”
他说这句话时若有似无地往方铭那边看了一眼。
他不确定方铭是怎么想的，三十岁的人了，爸妈二话不说给添了个二胎，反正这事放在他身上，他肯定是会难为情的。所以如果方铭打定主意不说，他也不会擅作主张说出去。
姚子鹤不知道内情，眼睛在程云霄腹部一转，不怀好意地揶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功能？”
程云霄比他还惊讶，他自下而上看着他，很认真地反问：“原来你不行？”
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行？
虽然承认不承认都很奇怪，但姚子鹤还是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回道：“你才不行！”
程云霄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向方铭那边看去。
店里的灯光偏向暖色，混合着窗外的骄阳一同照在方铭脸上，带来不可思议的柔光，他侧着脸，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的鲜明轮廓仿佛香醇的美酒，优雅醉人。
程云霄早已打定主意，别说为了他承认一点无伤大雅的流言蜚语，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他正想着怎么换个话题，坐在对面的方铭忽然开口了，他面容平静，语气也淡淡的，“是我妹妹。”
“啊？哦……”姚子鹤拖长音调，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他照旧嬉笑道，“原来是咱妹妹啊。”
他假装和牛油果打招呼，“妹妹好！”
程云霄白他一眼，不客气地骂道：“谁跟你咱。”他眸光一转，向他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
“哪儿能啊。”姚子鹤远远一指，“老婆孩子。”
姚子鹤的老婆奇奇是他的高中同学，据姚子鹤说，两人在高中时代基本没怎么说过话，能走到一起完全是个意外。
那是几年前的一天，奇奇坐飞机把iPad插在了前面的座椅口袋，她在放进去时还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奇奇回到家才发现iPad丢在了飞机上，她急得和什么似的，好在她猛然想起有同学在这家航空公司，而这个同学就是姚子鹤。
她试着联系姚子鹤，把姚子鹤当成救命稻草。
那时的奇奇还在读研究生，基本上没什么收入，丢了iPad就和天塌了一样，她虽然已经在尽力克制，但在电话里还是带了哭腔。
姚子鹤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他安慰奇奇不要着急，特别热心地帮忙查机组成员，又连着打了几个电话。
奇奇为了感谢他，请他吃了一顿饭，一来二去的，iPad没找回来，倒找回来个男朋友。
后来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奇奇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三年抱俩，两个都是儿子。
程云霄有点感慨，想当年一同入学时都是十**的年纪，如今三十而立，已经是拖家带口的人了。
程云霄问：“对了，你儿子叫什么名儿？”他之前没注意过，只用“你儿子”代称，最近有了孩子，才想起这个问题。
姚子鹤说：“大宝叫屎航，二宝叫屁航。”
“噗……”程云霄人都傻了，他在一瞬的诧异后笑喷出来，方铭也在忍着笑。
民航人嘛，大多有那么一点稀奇古怪的职业自豪感，喜欢在选手机号、车牌号时挑个737、747、380之类的，给孩子起名带个“航”字也不稀奇，奇的是这个“屎”和“屁”。
啧啧，虽然说贱名好养活，但也不至于这么……哎，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方铭好奇地问：“你老婆没意见？”
姚子鹤说：“没意见，她还夸我呢。”
“……”程云霄睨他一眼，颇为嫌弃地说道，“你能不能远离屎尿屁。”他还替姚子鹤的两个儿子打抱不平，“你也不怕他们长大了埋怨你。”
姚子鹤说：“你懂什么，寓意多好，开始新航程和开辟新航线。”
程云霄这才明白，原来是“开始”的“始”，“开辟”的“辟”。
姚子鹤又说：“放心吧，我有分寸，大名不叫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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