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管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娘子,她生得十分高大,面容平平无奇,一双黑眸俯视着打量人时会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沉死感。
我与谢惩如今都不过是寻常百姓样子,被如此一盯,我马上驼背含腰,做出一副害怕瑟缩的窝囊模样。
谢惩却不为所动,似乎还觉得这样的我颇为可爱,忍不住轻轻揉捏我垂落在袖口的手。
我连忙掐他,他闷闷一笑。
我叹息。
心想,如果我是城主府管事遇见这么两个吊儿郎当的人来找活计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人扔出去。
管事娘子冷不丁问,“你们是夫妻?”
我张了张嘴,正欲否认,却被谢惩抢先,他笑盈盈道,“正是,还劳烦管事帮忙安排个能让我夫妻二人在一起的厨房活计。”
管事娘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道,“先跟我进来吧。”
我们跟在她身后,从侧门入了城主府。
城主府内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复道回廊,宛若迷宫,我暗暗打量,可只走了一刻钟便已然分不清来路了。
再如何不济我也是光化境的魂体,不至于连路都记不明白,这府内定然是有不低于灵虚境的幻阵。
我偷瞥谢惩,却见他嘴角微勾,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怡然自得。
府内很大,走了半个时辰,管事娘子才停下步子,偌大厨房内只有一个佝偻身型的老人正坐在马扎上做活。
管事娘子说,“这几天你们都在这里剔肉。”
她指向一直闷声干活的老人,“这位有耳疾,你们不用管他,每天剃完一筐肉即可,要剔得干净细致,每半个月找我领一次工钱。”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案台下放着数十个竹筐,里面塞满了红艳艳的不知名血肉,而案台之上则放着已经剔除好肉的森冷白骨,一截一截堆放着,令人无端惊疑。
谢惩面不改色,应下管事娘子的话,还十分有礼地道了谢。
待管事娘子一走,我便忍不住弯腰干呕。
谢惩温顺地轻拍我的后背,“师姐,你怎么了?”
我唇脸发白,“这些...这些都是人肉。”
整间厨房里除了人肉便是人骨,粗略估算当有数十人之多的量。我感到一阵阵心惊,止步不前,十分恐惧里面会出现宋颐的肢体。
谢惩将我抱紧,似是看出了我的惊恐,安抚道,“师姐,宋颐不在这里。”
我说,“阿惩,你帮帮我吧,帮我救她出来好不好?”
“好啊师姐。”谢惩笑,“不过城主府内杀机重重,还有数位太玄修士,我如今恐是不敌,没有万全把握救出她们。”
我冷脸,“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愿意?”
“师姐,你误会我了。”谢惩委屈,“再给我几日时间修养一番,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师姐救出他们。”
我心中狐疑,面上却缓了口气,“要几日?”
他若有所思了一瞬,斩钉截铁道,“三日即可。”
我说,“最多一日。”
他倏然发笑,亲昵地亲了亲我的眉眼,“都听师姐的。”
剔肉的活计我自是不愿做的,谢惩幻法了得,大手一挥便将两根白骨变成了我们如今模样,它们顺从地各般了一个小马扎坐下干起了活。
我看向屋内一直岿然不动的老人,谢惩神色淡然,“师姐不用担心,不过一具无主的傀儡罢了。”
我彻底放下心来,甩开他的手,“你在此处守着,我出去转转。”
谢惩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但还是点头应下,语气也低,“师姐,你不会趁机抛下我的是不是?”
我敷衍他,“当然,我还要靠你救人呢!”
“师姐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又说,“尽快。”
他默默盯了我一阵,在我心中打鼓之时才弯唇露出一抹清润的笑容,“我信师姐。”
他将无间取出交给我,“师姐且先拿着防身。”
我衡量一番城主府内局势,毫不客气收下,未曾留恋地快步离开了。
良久,谢惩维持着目送我的姿势意味不明地勾唇,眼中一片黑红交替。
*
我并非是无端冒险探查,而是方才途经一处湖水时手中玉簪有了细微的动静。
那片湖水并不大,却碧色通透,宛若上好的翡翠,我记得很清楚它的模样,可如今我循着记忆和留下的魂息来回找了数遍也没有寻到这片碧湖。
无间对我兜兜转转的行为实在不解,“卫念,你到底在干嘛?”
我置若罔闻。
它冷哼一声,似乎是嫌我出来太久了,语气不善,“你答应了他要回去的。”
无间这把剑是不值得我好颜以对的,从前我恬着热脸贴冷屁股,爱屋及乌,对它各种谄媚讨好,可它从来只会讥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事实证明,热脸是无法捂热冷屁股的,捂久了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面部会得寒疾。
我面若冰霜,“闭嘴。”
它被我的态度气到,咋咋呼呼,“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我说,“你铁石心肠!我以为咱俩再不济也算是朋友了,你杀我还真下得去手!你无情无义!薄情寡性!狼心狗肺!你不是人!”
它被我的气势所震撼,讪讪缩回剑身,“……我本来就不是人……”
我冷冷一笑,突然想到或许无法再次寻到碧湖与无间有关。
宋颐若是想单独联系我,可能会想尽办法避开谢惩。
而无间是谢惩的剑,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我,却也监视着我。
这是一把双刃剑,要不要凭着心中猜想赌一赌?
我只思考了三息,就毫不犹豫将无间带离,扔进了一处井中。
无间砸进冰凉的井水,语气森然,“你要做什么?”
我搬来一块大石头堵住井口。
无间破口大骂,“你卑鄙小人!你以为这种东西就能困住我?”
我当然知道无法困住,不过这种行为会激怒它,无间就算从井中出来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它是一柄十分傲气骄矜且无情的冷剑。
我飞速返回碧湖。
这是一个很冲动冒险的决定。
城主府内危机未散,我修为不精,没了无间掩护魂体气息会极快暴露在府内高手之下,若是猜测错误,我怕是会魂飞魄散。
可是我不在乎。
我只想尽快救出宋颐。
幸运的是,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当那片翡色苍翠的碧湖若隐若现地再次映入眼帘时,玉簪倏然从手中飞出,遁入湖水中。
我一咬牙,也跃进湖中。
也不知追着玉簪在昏暗的湖水中游荡了多久,钻进一处茂盛水草中之后,周身顿时一轻。
这是一个无水的溶洞,光线昏暗,嵌在墙体中的不知名草类植物散发出幽幽蓝光,洞中有两个人正面色苍白相对打坐,玉簪顺从地回到其中的女子身上。
她似乎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侧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此刻我幻法在身,她并未立马认出,不禁眼含警惕,我心神微动,抹去谢惩的幻法。
“....念念”
她这才松了口气,声音虚弱地唤我。
我扑上去急切地在她身上摸索,热泪盈眶,“呜呜呜,宋颐,你没事吧。”
另一人被我吵得也睁开了眼,满脸不耐,却罕见地没力气出言讥讽。
宋颐抱了抱我,“念念,我没事。”
我在她腰际摸到了一手血,急了,“你怎么可能没事?我现在就救你出去,我们去找医师!”
宋颐捉住我颤抖的双手,“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出不去。”
“城主府的人对我们动了手脚,一旦踏出这处临时开辟的空间就会被发现。念念,那日在客栈我们都中了招,不知不觉便被鬼妖抓走,再醒来已然躺在地下室的案板上,若非秋原清醒地早,带着我拼死逃出,此刻我们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我马上想到,“是不是谢惩对你们动了什么手脚?那日晚上我也睡得格外死。”
宋颐摇了摇头,“应当不是。那些被抓来之人均同我们一样,灵台被封,浑身乏力困顿,这应该是城主府内鬼妖的手段。”
我愕然,“...怎么会?”
秋原嗤一声,似乎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开了尊口,“谢惩呢?你竟真甩掉了这个狗皮膏药?”
我老老实实将事情尽数交代清楚。
宋颐松了口气,“念念,你做得很好。虽然目前没寻到谢惩下黑手的确凿证据,但我敢肯定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刻意避开他。”
我自然是相信宋颐,“我们要怎么做?”
宋颐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个黑瓷瓶,“念念,这是一种恶幻毒药,你想办法让谢惩服下,他大闹城主府时我们再趁乱离开。”
恶幻毒药?
对于这个一听名字就是邪门歪道的药,我略有耳闻,似乎能使人陷入最恶毒恐怖的幻象无法挣脱,甚至毒倒过太玄修士。
不过谢惩是半只脚踏进仙门的半仙,也不知道这个药能否有用。
我收下药后,离开碧湖,回到厨房,无间果不其然已经先到了,不过此刻它狼狈地被傀儡谢惩捏在手里剔肉,一直发出无法忍受的惨叫。
“谢惩!你混蛋!你居然拿我做这种事!”
“是那个女人自己扔下我跑了的!”
“你明不明白,她已经走了!还故意扔下了我!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别再等了,快放了我,我们一起追她去吧。”
谢惩整个人都隐在角落的阴翳中,始终一言不发,也纹丝不动,周身死寂。
我扒着厨房门探出脑袋时,他倏然转头盯我,像一只锁定住猎物的阴冷毒蛇,足足盯了十几息,才冷不丁出声,“师姐,你回来了?”
无间声音戛然而止,我捏紧袖中瓷瓶,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是..是啊。”
他歪头问,“师姐怎么去了这般久?还恢复了原貌?”
我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若无其事道,“我碰见管事娘子了,躲她花了些时间,又怕她认出,才恢复了原貌。”
谢惩不置可否,只是从阴影中走出,将我紧紧抱入怀中,声音颤抖,“师姐愿意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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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复活进度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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