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吧......
应该是要死了,那帮起义军恨死了皇家人,怎么可能会不赶尽杀绝呢?我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便是如此想着。
大殿内空荡荡的,人都跑走了,被掀翻的烛台在地毯上滚了两圈,也没力气再动了,颓然地垂着头。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道被哪些宫女太监顺走了,连一点光都不给我留。
不过事到如今,我要光亮也没用了。
突然间,大殿的门被推开,一道人影手拎长剑逆着夜色走来。
那身破烂衣裳也掩盖不了的君子风度,不是许方钰又是谁?
但是他怎么在这儿?我明明早就给他扔到西南了。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在这儿。
我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走近,语气有点凶:“你回京城干什么!”
直到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黑。
他的状态很不好,像是几天没合眼了,一向端正的衣冠也变得散乱。
但我刚刚心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这家伙,就仗着我对他从不设防。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颠簸,我扶着疼得要命的脖颈坐起来,掀开帘子向外看。
马车正走在山道上,一侧向上看不到顶,另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太阳在东边刚升起来的位置,第二天早晨了。
走出车厢,车夫看向我点了点头:“贵人醒了。”
这车夫看着普通,但看眼神气势,还有手上的茧,多半也是个习武之人。
“你是许方钰的人?”我尽力压抑着情绪问道,“你家主子呢?”
在今天醒来没见到许方钰的时候,我心里就隐约有个猜测了。
这次起义皇帝必死,但我这个皇帝还在这儿呢,那要去死的“皇帝”是谁?
我不敢接着猜了。
“我问,你家主子呢?”我揪住车夫的领子,眼里翻滚着骇人的戾气。
“是。”车夫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对许方钰的下落避而不答,“主子让我带着贵人往西南去。贵人尽可放心,主子不会害您。”
呵,好,许方钰,你真是好样的。
我咬牙切齿地松开车夫的领子,语气冷得似冰:“回城。”
“来不及了。”车夫甚至没有瞧我一眼,自顾自赶着车,“起义军昨晚已经进城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了我好重一巴掌。
胸闷,心脏钻心蚀骨地疼,继而就是顶到咽喉的异物感。我一口血呕出来。血溅在马车上,染得木头鲜艳极了。
“贵人!”车夫终于看向我。
我没管他,抹掉嘴角的血迹,抓着衣摆准备跳车。
那车夫果真是习武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小石子弹出去,正好砸在我后颈。
又是这招,这主仆俩一个样儿!
眼睛再次睁开,看见的就是车外大片夕阳随着水波荡漾。
车夫拿着一壶烧开的水掀开车帘,见我醒了抬掌又要劈。
好在我已经有了防备,及时扣住他的手腕:“我不跳了,别劈了。”
这声音哑得不像话,一张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又试探着张了张嘴,嗓子痒得说不了话,硬要说话又咳嗽起来,嗓子也从痒变成疼,刀刮似的疼。
车夫将放凉的水递给我,又拿了张饼:“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接过水来喝了两口,但是没拿那张饼:“没胃口。”
甚至想吐。
车夫也没说什么,手拐了个弯儿将饼送进自己嘴里。
马到河边饮水去了,我靠在马车壁上向外望,什么也没望见。
河边的风一股一股,能冷到人骨子里。
但我没有挪位置的力气了,甚至没心思拢一下衣领,就靠坐在那里吹风,一直到吹习惯了。
“主子在西南给您留了东西。”车夫吃完手里的饼开口道。
我从窗边转过头,扑到车夫面前,语气急切:“什么东西?”
“您去到西南就知道了。”车夫只说。
呵。
我慢慢回到原位坐好:“许方钰教你说的?用这种方法吊着我去西南?”
车夫默认了。
我将头转向窗外,风吹得我眼圈都红了:“许方钰,你真是......”
声音哽咽起来,我及时收住了后半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太了解我了。将近二十年的情谊让我们都足够了解彼此,就像他知道这样说可以吊着我去西南,而我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份了解会用在这样的情景。
这是阳谋。
一场针对我的阳谋。
又偏偏该死的有用。
我坐了一会儿,转过头向车夫讨了张饼。
车夫离开了车厢,重新将马套上绳索。马车又开始晃晃悠悠向前走。
我坐在马车里啃饼,头埋得极低。
这饼咸的。
难吃。
半个月之后,马车在一座府邸面前停下来,车夫掀开帘子:“下车吧,大人。”
我走下马车,等在府邸外的丫鬟小厮,还有最前面的管家都以一种熟稔的态度向我行礼。管家向前一步:“大人,您回来了。”
车夫引我进府:“大人,随属下来。”
他将我带到书房,左右看了两眼没人才关上门,才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钥匙和一个印章。
我看着他抽东西的动作,问道:“这些东西一直在你袖子里?”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又说:“主子交代过,一定要到了西南才能给您。”
“呵。”我呵笑一声,没再说话。
他硬着头皮将印章和钥匙摆在我面前,语速飞快:“主子说,如今您的姓名必然是不能用了,他的身份、财产全都给您,这是他的私印和库房钥匙。”
我垂眸看着眼前的印章和钥匙,一时间竟然被气笑了。
温柔,缜密。
这两个词出现在许方钰身上,多么可恶。
车夫看我不说话,更紧张了:“您……”
“罢了。”我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毕竟他也只是奉命行事,为难他没意义。
车夫正要出门——
“等一下。”我叫住他,身体前倾,眼神中升起一丝希冀,“你家主子可还留下别的什么话?”
我想听到有关许方钰的消息,哪怕一点也行。
但车夫摇了摇头,告诉我:“没有。”
“呵。”我跌回椅子上,不由得苦笑一声。
好狠的心,许方钰。
车夫离开,顺带关上了门。我拿过笔纸,无意识写画着什么,思绪飘远。
我第一次见到许方钰,是在七岁。
那时我正在跟玩伴打赌他从树上跳下来我能不能接住他,夫子就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过来了。
小公子仪态端正,生得唇红齿白。我看呆了一瞬,玩伴就这么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摔到了地上。
小公子脸都吓白了两分。
好在树的高度并不高,玩伴爬起来拍了拍沾上泥土的衣裳,幽怨的眼神快给我扎穿了。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好像听见那小公子笑了两声。
在嘲笑我吗?
我有些局促,脚尖在泥地里碾了两下。
夫子说,那小公子叫许方钰,从今以后会和我们一起念书。
许方钰......
“好名字。”我说。
学宫里的夫子无趣得很,一句句“之乎者也”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像盛夏的大太阳,烤得人发晕。
我还是更喜欢去缠着许方钰让他讲。
说来也怪,明明是一样的话,从他嘴里讲出来便如山间清泉,好听得很。
想到这儿,我笑了一声,回过神。
手里的纸上满满一页,写的全都是许方钰的名字。
我莫名有些烦躁,抬手想将纸撕掉。
纸张随着我的动作扭曲,发出即将被撕裂的细微声响。
我又将纸砸在桌上,一点点捋平自己方才握出来的褶皱。
纸上的墨水晕开,一团一团像绽开的绒花。
有的花早就干掉,有的花还湿润着。
“啪嗒、啪嗒”
我听见接连不断的声响。纸上的墨花越绽越多,越绽越停不下来,最后只能从花丛中的缝隙才能隐约瞧见最先写下的名字。
“许方钰......”
我突然萌生一种极其强烈的**。
我想念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我终于从念经似的低语中抽离,抬眼看向紧闭的门板,问道:“怎么了?”
“没事。”门板后果然有人,听声音还是那个车夫。
他的声音停了一下才继续响起,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今天......是新帝登基大典的日子。”
原来是这样。
新帝登基,改立新朝,所以百姓们都在庆祝。
新气象啊……是该庆祝一下的。
可惜我是个活在旧朝的人。
视线从门板上收回,我站起身来:“走吧。”
这种重大的日子,按规矩讲所有人都要参与的。
街上热闹得很。
表演的队伍被两侧的百姓夹在道路中间。前半队伍敲锣打鼓,后半队伍鞭炮齐鸣。
百姓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家相互贺喜,高呼着新朝万岁。
“马上就是新朝了,咱们就要迎来新生活了。”我身边的一位父亲握着他女儿的手,激动道脸颊通红。
“来,跟着爹说,新朝万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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