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萧太子

看起来是个地位极高的人,举手抬足,姿态傲慢,礼节又周到的天衣无缝,正拱手向帐前围聚的诸首领们一一辞别。

几乎一刹那,他察觉数十丈外的她,平视的目光偏了几寸,凌厉的视线逼过来,杀气腾腾。

少女一个心惊,重心不稳,身子一斜,立刻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蓝塔儿小心!”

一个少年惊呼,几乎是从天而降,连滚带爬的扑过来,他来不及接她,干脆匍匐在地上为她承重。

蓝塔儿“诶哟”一声,脊背结实地摔在少年的背上,身子颠簸两下,轻轻滚落在地。

少年一个翻身跳起,小心搀扶起她。

他见她小脸臌胀,便忍不住取笑:“会跑的马摔不了,不会跑的马倒是摔了,你好厉害!”

蓝塔儿哼一声,抬手整理着帽子,瞟他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使了个眼神,冲远处那男子努努嘴:“看见那个人了么?他要博格桑为他做占卜,父汗命我去帐后听听他都问了些什么?”

蓝塔儿却不敢再看,她一双碧色的眼珠只好奇地看着少年:“你能听懂汉话?”

少年得意地昂起下巴,两手叉腰:“中原国要打仗,好些皇帝将军都来咱们这里买马,我跟着父汗同他们做交易,日子一长,自然而然就懂了!”

蓝塔儿更好奇:“好些国?中原除了魏国,还有别的国么?”

“当然!你过来看!”少年蹲在地上,随手捡了个树枝,给她边讲边画:“这里,咱们漠北二十部自西向东是一个弯弯的大月亮,你们部落在雪山上,是讷苏河的上游;往南面,我们苍狼部占据整片月亮中心,在中游;其余十八个部落,沿着河流像星星一样散落在月亮周围,最后一颗星星——河流尽头的赤金部,中央土地与中原的北虞国相接。”

蓝塔儿疑惑:“北虞?我们不是挨着魏国么?”

少年:“魏国在中原被称为‘西魏’,在赤金部西南面、中原的西北方,虽然占据大片土地,可他们国家也有好几处沙漠,都不能住人。你看,在你们绍卜沁部最东的大山的另一面,这就到了东梁国了,你经常跟我提起的那个凶巴巴的坏蛋,他其实是东梁国戍边的将军,手下有好多兵马,是东梁非常厉害的人物,连他们皇帝都不敢管他。”

蓝塔儿点头:“原来我们漠北挨着三个国家,我原来还以为跟咱们草原上做交易的汉人们都是魏国来的呢。”

少年微笑:“因为魏国最大,其他国家都不起眼嘛!”

蓝塔儿了然,想起什么,忽地伸手朝远处那男子一指,问道:“那,那个领着咱们打胜仗的汉人是谁?”

少年:“他是西魏的萧太子。”

蓝塔儿:“萧太子叫什么?”

少年摇头:“不知道,中原规矩,皇亲国戚的名讳是禁忌,咱们草原人只知道他叫‘萧太子’就是了。”

“可是,太子也能穿龙袍么?”

“中原诸太子中,只有他能穿。”

“为什么?”

“因为他是萧太子。”少年解释道:“别国的皇帝都穿明黄袍,只有魏国皇帝以黑色为尊,太子穿明黄,皆着龙袍,以示魏皇始终高他国君主一等,有君临天下之意。”

蓝塔儿困惑:“可他穿的不是黑袍么?”

少年一顿,四下张望片刻,忽地神秘一笑,捂手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父皇早逝,他本该做皇帝的,可他皇叔见他年幼,将他的皇位夺了去,还霸占了他母后。只是,听说他皇叔并不屑于皇位,只钟意于他母后,如今得偿所愿,仍尊她为皇后,对萧太子更视如己出,一如数年,家国诸事,都对他母子二人言听计从,萧太子连禁军都亲手掌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魏国实际上的皇帝,别说穿一件龙袍,他就算坐在龙椅上,这也算不得什么。”

蓝塔儿极为纳罕:“他既然有如此大权,怎么不干脆将他皇叔杀了,取而代之,也好救了他母亲?”

少年啧声摇头:“你不知道,他皇叔与他母亲竟十分恩爱,他皇叔篡位的第三年初,他母后便为他诞下一位皇弟,与他相差七岁。”

蓝塔儿不解:“诞下皇弟怎么了?”

少年:“天下皆知,萧太子对他这小皇弟宠溺异常,要风给风,要雨送雨,惯得那小皇子……嗯,说是无法无天也不为过。十多年过去,那小皇子渐渐长大,据说秉性阴鸷恶劣,居然比萧太子更为目中无人,且生性嗜杀,甚至数度真枪实刀的与萧太子厮杀较量——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我猜,萧太子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大概是没曾想小皇子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蓝塔儿更困惑:“既然小皇子有这样厉害的手段,皇帝怎么不让他这个亲生儿子做太子?”

少年挠挠下巴:“谁知道呢,他们中原人脑子弯弯绕绕的,我只知道这小皇子对萧太子极为依赖,萧太子离开他半步,这小皇子就要疯魔。据传小皇子十岁时,萧太子奉命出使东梁,数月未归,小皇子思兄心切,不吃不喝,一味苦等,有个宫女见他身形消瘦,好心劝解他饮食,小皇子却突然暴怒,当场拔剑将她杀了,还赐死了整座宫殿的奴婢太监,这……尤甚与他父皇对皇后的依赖。

我有一个北虞皇室的好友,他略通些医术,据他说,这魏国的小皇子和他爹其实都有病。”

蓝塔儿探头:“什么病?”

少年:“神经病。”

蓝塔儿:“……”

冷风瑟瑟吹着,蓝塔儿裹紧袍子,将下巴缩进衣领,想起什么,又扭头问:“对了,你刚才去偷听,萧太子都问了博格桑些什么话?”

少年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笑道:“你又问我么?可我还没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找你父汗么?还是来看别人?”

蓝塔儿有些心虚,甩肩挣掉他的外袍:“要你管!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回山上了!”

说着,转身就要去牵马。

“诶!”少年飞身一跳,横臂挡在她面前,好脾气地笑哄道:“我错了,蓝塔儿,我怕你看上那个汉人,一颗心全跟他飞走了,你刚才……我还从没见你对谁脸红过。”

“哼,我的心爱跟谁飞走就跟谁飞走,关你什么事!”

“蓝塔儿,”少年皱眉,“我们以后是要做夫妻的,你怎么能爱上一个汉人?”

“谁说我爱上那个汉人了?”

“那你不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你到底是来找谁?”

“我来找我的雕儿,”她蔑然,“不行么?”

“那……也行!”少年烦躁地抓抓头,别开眼神,欲言又止。

蓝塔儿翘了下嘴角,挺胸抬头,淡淡斜他一眼。

少年身姿茁壮魁梧,一身的貂皮雪狍子,眉目遍满风霜,很脏,可若洗干净了脸,细看他容貌,鹰鼻蓝眼,浓密鬈发,倒也有十分英俊。

蓝塔儿轻呵一声,伸手去揪少年的耳朵,力道极重:“听好了,狄符,从今往后,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只许我问你,不许你问我,知道么?!”

发紫的耳朵本就快冻僵成冰,被人一捏,几乎要碎成冰渣,狄符吃痛一叫,连连点头:“好,好,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当然都听你的!”

“少放狗屁!”蓝塔儿松了他耳朵,往他屁股上狠踹一脚:“你敢这样想我?自古以来,都是男人背叛女人的多,女人背叛男人的少,再有一次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再让我的雕挖瞎你的眼,把你扔到绍卜沁的深谷里去喂鹰!”

“你让雕挖瞎我的眼,我就要狼啃掉你的头!”

狄符被欺辱得过分,不禁恼羞成怒:“可我的狼并不全吃掉你,我让它先咬你的脚丫,再嚼你的手臂,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都没了,只剩一颗头和一副躯体滚动在血水里!我要把你栓在马尾巴上,拼命地抽打它,让它拖着你跑遍整个漠北!我要让你爬都爬不起来,让你一直哭,一直哭,直到你忏悔着说‘狄符哥哥,我知错啦’,我才会来救你,明白吗?!”

蓝塔儿被这话吓得怔住了。

眼见狄符越说越气恨,一双清澈如晶的蓝眼珠里渐渐浮起几分凶狠之色,她身子一阵战粟,扑腾摔倒在地,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要杀了我!你要杀了我!”蓝塔儿颤抖着身体,热泪汹涌,哭喊道:“我不要嫁你了!我不要嫁你了!”

狄符被这哭声猝然惊醒,不自禁流露出的残暴本能迅速消褪下去,他连忙凑在她旁边赔罪,轻轻摇晃着她细小的胳膊:“蓝塔儿,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放狗屁呢!好臭,好臭!你不要信,我就算杀了自己,也绝不会那样待你的!”

蓝塔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去死吧!你骗人!”

狄符一撩袍,扑通跪在她面前,举手朝天,肃声道:“长生天在上,如果我狄符杀了蓝塔儿——不,如果我对你动了杀心,我先杀了我自己,再将我苍狼部的铁骑交到你的手上,令他们誓死守卫你,这样世上就没人能杀掉你了!”

漠北人没有法律,没有文字,向长生天许下的誓言便是他们约束自我道德的唯一准绳,蓝塔儿知道狄符为她发了毒誓,哭了一会儿,泪眼濛濛地望着他,半信半疑地抽噎着问:“真的么?”

狄符握住她手,紧紧注视着她:“千真万确!”

她不语,蜷起双腿,低头抱着膝盖沉默。

马鞭子在手心里反复捻着,她是有些后悔,很想一鞭子抽在他脸上。

她不该专门跑过来阻止父亲和苍狼部的大汗争抢女巫,可她将要嫁给第二任的苍狼部大汗,做狄符的大妃。她是为了自己的部族能够永久延续,为了绍卜沁与苍狼部能够永结联盟,称霸漠北,也为了……自己的私心。

狄符实是漠北第一等美男——如果他肯稍稍从军务中抽身,腾个空儿去洗干净脸的话——草原上不知有多少美人儿都心悦于他,可他只心系于她。蓝塔儿心里是高兴的,虽然他偶尔也会对她凶巴巴的,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温和,对她言听计从,又刚发了毒誓,还要将直接关乎苍狼部生死存亡的铁骑军交给她,他哪哪儿都好……不,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比萧太子还要魁梧强壮!

蓝塔儿吸吸鼻子,心想,反正,她不会死在他手上就是了。

如果他敢对她不好,她大可以趁他睡着时候杀了他。

她可没发誓说不会捅死他。

“蓝塔儿?”狄符将袍子捡起来,轻轻盖在她肩上,哄道:“我再不问你话了,只要你原谅我,我就告诉你萧太子刚才找博格桑问了什么,怎么样?”

蓝塔儿撇撇嘴,哼声道:“他问了什么?”

这就是要跟他和好的意思了。

狄符欣喜起来,邀功似的往她面前凑,伸出两根手指,逗弄似的晃了晃:“他问了她两个问题。第一个,他问‘西域女子苗香香目前身在何方?’”

蓝塔儿本不想太快给他好脸色看,但好奇心发作,忙问:“苗香香?是个女子吧,她是谁?”

狄符摇头:“不知道,应该是个武功高手,西魏尚贤,他们皇族与官员府邸招揽的幕僚八成都是才能卓越的江湖人,萧太子秉性高傲,但极为尊敬贤士,据说还拜了一位绝世高手为师,而且他年近三十,自始至终一心经营国事,不近女色,他就算是找女人,也只是为了要利用女人。”

蓝塔儿“哦”了声,忍不住回头向那男子望去。

那萧太子已然离去了。

他骑一匹黑骏马,行在军中,部下军队扛起“魏”与“萧”字的黑色大旗,整齐有序地并成两列,前后守护着他。

辽阔无际的草原上,黑压压的魏国大军逶迤成一条匀速前行的蚁线,在远方寂寂无人的旷野之上增添几分萧瑟与肃杀。

风乍起,男子浓墨般的长发刹那飞舞起来,肩上披着的狐氅也几乎要被吹落,可他身姿笔挺,岿然不动,一任袍角翻飞,倒显出几分飘逸风流来。

直到他在她眸底凝成两颗灰黑色的小点,蓝塔儿才缓缓转过头来,继续看向狄符:“那博格桑怎么回答他的?”

狄符不高兴地哼了声:“她说,‘西域女子自然是在西域’——博格桑的声音好难听,像只公鸭子在说话,她明明这么年轻。”

蓝塔儿此时又不关心博格桑是美是丑了,更不关心她声音是甜美还是难听,只紧着问:“那他问的第二个问题呢?”

狄符觉得无趣,但还是回答:“他问,‘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蓝塔儿听罢,思虑片刻,拍手叫好:“好问题!就该趁着敌人不防备,先将他们一一都找出来杀了灭口,这个萧太子才能一生高枕无忧!”

狄符报复性地笑了,问她:“可你知道博格桑说他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谁?”

“他自己。”

漠北人说话比较直球~~

哦~我滴爱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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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1 萧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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