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由皇帝出手,封已出家的前太子妃为“静安公主”,认她为义女,予她死后可以皇帝女儿的身份进入宗庙的资格;升其胞弟赵无忌为禁军骁龙卫统领,掌两千精兵,护卫宫廷;封赵信赵丞相为魏国公,享年俸两万石,赐府邸一座,仆婢八百。
面子都给到这份儿上了,堂堂一朝皇子都差点因此事被掐死,赵家人无奈作罢,诸朝臣也都轻松一口气。
太子此后,也再不曾娶妻纳妾。
事实上,有二皇子这个瘟神坐镇,整个魏国也无人再将女儿敢嫁与太子。
……
……
夜深了,蜡烛灯芯烧到了尾,屋光黯淡,碳炉也快灭了。萧无让饮着清茶漱口,案前摆着空盘空碗,一双乌木银筷。
萧瀛早驱散了下人,撸着袖子,拿着火钳子,重新添了炭,又亲手端来痰盂,跪奉在太子脚边。
萧无让眼皮都没掀一下,伸手拢住滑到肩前的头发,低头将漱口水吐在里面。
萧瀛仰视,目光柔和地打量他鬓角,见那乌浓青丝里埋着一抹淡银,轻声道:“皇兄,你长了一根白发。”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萧无让靠回椅子,将茶杯放桌上:“静安公主上月生辰,你派人去寺里探望了么?”
“瞧你说的,你年年交代,我哪次不是亲自去?”
萧瀛笑:“倒是她,她越来越像个坏女人了。尘心未断,念了快十年的佛经,现在还记恨着我,我每次去,她净招待我些咸菜冷粥,连口像样的馍馍都不给吃。”
“你跟我卖可怜?”萧无让淡淡道:“你活该。”
萧瀛笑笑,说道:“皇兄,我看着她头发又长出来了,就没让她再剃,她年纪不小了,等过两年她头发再长些,我就在朝中替她物色个好郎君嫁了吧。”
“你倒关心她。”
“我萧氏的宗庙岂是她能进的?咱们早日将她嫁到别人家,早早把她打发了,你也不用再心怀愧疚,总将她挂在心上,还有赵无忌,天天跟吃醉了酒似的口出狂言,若非念在你与他有几分儿时交情,我早将他头割下来扔后山喂狼了。”
萧无让揉着眉心:“孽缘,都是孽缘,国事易决,家事难断,自古如此。”
萧瀛站起身,忍不住凑近他:“皇兄,我替你把白头发拔了吧,拔了白头发就不愁了。”
萧无让骤然警觉,冷冷斜他一眼:“脏东西。”
萧瀛身躯猛地一震,黯然垂下头。
萧无让盯着他看了会儿,道:“先去洗手。”
萧瀛“哦”了声,重新笑起来。
赶忙放下痰盂,三两下收拾好餐盘,提着食盒走去外室。
片刻后,他兴冲冲地跑回来,驾轻就熟从墙上暗格里拿了支新蜡燃上,才站到萧无让身边,替他将那丝白发拔下了来。
他把那根发丝递过去,讨好道:“皇兄你看,你的烦恼丝,我替你拔掉了。”
萧无让倦倦地闭上眼:“你这个年纪了,不像小时候了,以后就别总往我宫里跑了。”
萧瀛垂下眼:“除了皇兄,我在世上再无亲近之人。”
萧无让:“父皇母后尚在。”
萧瀛:“我是皇兄养大的,皇兄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萧无让:“大逆不道的话,少说为好。”
萧瀛将双手按在他两肩,俯身下来,将额头抵在他鬓角:“皇兄……”
萧无让闭着眼,轻轻呼吸着:“段康文武双全,相貌俊朗,又是你的侍读,他才是你的亲近之人。”
萧瀛不情愿地站起身,手中替身前人仔细梳拢着头发,忍不住发牢骚:“段康不也是皇兄的人么?那狗奴才打小就城府深,鼻子特别灵,我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萧无让没忍住一笑,扭头瞧他:“你是在骂狗,还是在骂狗主人?”
萧瀛见他面容松动,立刻缠着他撒娇:“皇兄,我不要每天都被他们监视,好不好?”
萧无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听话,我是为你着想。”
萧瀛扶着椅背,好奇地从他肩后探出头:“那我和皇位,你更喜欢哪一个?”
萧无让别开脸:“我喜欢天下太平。”
萧瀛闷闷地笑了。
“是,你喜欢太平,你派了无数细作潜伏在梁蜀周虞,连江湖上都遍布你的人马,你搅动得各国皇室凋零、令天下苍生不得安宁。皇兄,你说你喜欢太平。”
“若我做天下共主,九州臣民皆拜服于我,天下便太平了。”
“父皇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只怕皇兄有心无力。”
“你小心祸从口出。”
“皇兄何必活得这么小心翼翼?难道不知你我皆是他观赏的玩物么?皇兄把所有人都困在笼子里,自己却被父皇关在笼子里,虽然可怜……但皇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该知足了。”
“我知足?”萧无让又回头看他,手指点在他眉心,凛然道:“你让我知足,你自己这两年暗地里收兵买马的是要做什么?你敢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萧瀛坦坦然迎上他目光:“皇兄,我不想你做什么天下共主,不想你心里装许多人,什么黎民百姓,那些低贱的蝼蚁,他们不配进你的心。”
萧无让蹙眉,脸色阴沉:“你太放肆了。”
萧瀛眉宇间亦浮出几分霸道之色:“皇兄,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从笼子里出来,即便父皇不在,我也要将你囚|禁起来。”
萧无让立刻抽回手,指向门口:“滚。”
萧瀛恭身后退几步,却没走,立在桌案前,低头道:“皇兄,你出征前要我背的《虎钤经》,我背完了,你考考我再让我滚。”
萧无让冷声道:“退下,我现在没心情。”
萧瀛恳求:“不要,皇兄考完我就有好心情了。”
萧无让懒得理他,拿过桌上那封印着“梁”字漆印的信件便拆了看,视眼前人若无物。
萧瀛瞥了眼那封信,忽地冷笑起来:“怎么,梁国要送来和亲的公主,你连美丑都不看看,就准备收了?皇兄,你还真是不挑。”
萧无让倏地将信攥成一团,抬眼瞪他,眸底隐怒:“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么?”
“我是为皇兄着想,”萧瀛辩驳道,“凭皇兄的本事,根本无需将收复天下的大事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愚蠢,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萧无让一拍桌子,厉呵道:“我警告你,你再敢轻举妄动,别怪我下手无情!!”
“皇兄,总有更好的——”
“闭嘴!”萧无让霍地站起,将那皱巴巴的信摔在他脸上,低喝一声:“你自己看看!都是你做的好事!”
萧瀛讶然,忙展开信看:
长宁公主自缢,梁朝廷乱,主战派与主和派已成生死仇敌。
东北军在边境虎视眈眈,势力逐步向诏京扩张,老皇垂暮,力不从心,心愿主和,奈何子嗣凋零,再无公主向我朝进献。
梁,大厦将倾!
萧瀛将信纸扬起,皱眉望向对面:“这事不是我做的。”
萧无让不听,抓起一个砚台便朝他砸过去:“还敢跟我狡辩!我说了多少次,没我的允许,梁、蜀、周、虞谁也不能倒!还是你想让东梁和南疆一样沦丧于武夫之手!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对付南疆那群兵油子费了多少心血!十年!我萧无让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萧瀛熟练一偏头,轻轻抬手,便将那墨汁流淌的砚台抓在掌心。
萧无让脸色阴沉:“你还敢接?”
萧瀛烦躁不堪,将砚台扔回桌上,信纸也啪地一下拍回去,急道:“哥!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前天才得到消息,手下昨天凌晨才启程,诏京离宪都三千多里地,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萧无让冷静下来,侧身而立,拇指摩挲着食指弯,低头沉默不语。
萧瀛观察他脸色,忍不住一语拆穿:“哥,哪有这么复杂,他们公主根本就是不愿嫁你!”
萧无让:“……”
萧瀛:“死也不嫁。”
萧无让:“……”
“哥,”萧瀛病态地笑了起来:“你恶名远扬,这辈子怕是再也娶不到女人了。”
萧无让听得厌烦,睨他一眼:“你的狗嘴里还能吐出点儿有用的话来么?”
萧瀛挑眉:“皇兄说什么是有用的话?上刀山下火海,臣弟在所不辞。”
“少贫嘴,”萧无让伸手敲敲桌,“给你半刻钟,把眼前这个局给我解开。”
“用不了半刻钟。”萧瀛毫不费力,侃侃而谈:“皇兄该分四步走:
第一,我朝以惋惜长宁公主之死为由,即刻向梁派出使臣,稳固两国关系,安定人心;
第二,建立邦交,并非只有和亲,向他们索要个地位尚可的皇子过来做质子也行,届时老皇归西,咱们再放质子回去夺权争位,东梁朝肯定又是一番好闹;
第三,皇兄不应因东北军未曾得逞便小瞧了他们,养虎为患不如及时拉拢——我的意思是,在派使臣向梁朝都城进发时,你应再派一队人马去东北见他们的军统头领。”
“言之有理,”萧无让沉吟片刻,偏脸询问道,“第四呢?”
“第四——”
萧瀛笑得童真,冲人展示出自己那双沾满墨汁的手:
“皇兄,我手脏了,你帮我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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