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凝收了剑,沐溪羽在倒下之前,柔声问了子凝一个问题:“当初,你回去之后,究竟出了什么事?”
还未等她回答,他就支撑不住躺倒在了桌子上。
在客栈不远处潜藏着的云悠,突然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心头的忧虑,是呀,他也很想问这一句,很想知道子凝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要那样做,若不是此刻萧夙还守在她身边,他早就跳出来将这些问个清楚。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子凝颤抖着收回了剑,她本不愿再去回顾,但这句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潮,怎么挡也挡不住,偏要把她压在心底的那些回忆给勾出来。
金戈铁马,黄沙飞扬,狂傲的风中夹杂着尘土的气息和血腥味;刀光剑影,烈马嘶吼,阴雨朦胧下,不掩血肉淋淋。
身上早已愈合的伤都仿佛又被牵引出来,在隐隐作痛。
“沐溪羽!”一声关切的叫喊声让她回了神,是季叶。
季叶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本来她还惊讶于大家的其乐融融,没想到不出一刻,本该对立的双方就突然交战了。也算不得交战,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沐溪羽毕竟是沐澈的儿子,算起来是她的表弟,她不能坐视不管。
戚奕为沐溪羽封住了穴位,使他的血不再如水流般潺潺不止,然后又用灵力为他探了伤势,所幸他本就有护心逆鳞保护,并无大碍,如今会晕过去,恐怕不只是身上伤痛的缘故,还有急火攻心的可能。
“怎么样?”季叶焦急地问戚奕。
戚奕回道:“伤得不重,我先带他上去疗伤。”
说罢,他就扶着沐溪羽去了客房。
“驼队备好了?”萧夙问尾迷,后者点头应是,他就又说道,“该上路了,天黑之前到不了就会被漫天黄沙吞噬。”
说完他就起身要走,四毒跟着他的举动一起站起身往外走,可等到他走到门口,却发现季叶还坐在那儿吃着东西,慢条斯理。
他扭头道:“我说,要启程了。”
“哦。”季叶冷淡地回道。
她继续吃着手里的烧饼,敞开大口狠狠咬掉了一口,在嘴里一下接一下地嚼着,貌似是饼太硬,所以她嚼得十分卖力。
“要不,等她吃完?”尾迷试探性地问萧夙。
萧夙将头转回来,缓了口气,不假思索地命令道:“走!”
重阳在外头等着,它看到萧夙他们出来,知道要走了,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本想跟着迈步,但它扫视了一圈都未见到季叶的影子,于是,它又向客栈里面探头瞧去,正瞧见季叶蹙着眉,手里攥着半张烧饼,那坚硬如石的烧饼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重阳是季叶的灵宠,与她有契约在身,只要它稍微用心去感受,自然能感受出来季叶这时正心烦意乱,它顿住了脚步,又重新趴了下去,仿佛没听到尾迷在喊它。
尾迷见它不听话,本想上前去将它捆起来带走,这时又听萧夙冲她喊道:“还磨蹭什么!”
萧夙冷冷瞥了一眼重阳,尾迷心想他这是在气头上,估计是不想一路上看到这个好吃懒做又是季叶灵宠的家伙,于是,她就打消了带着重阳一起走的念头。
他们启程了,子凝走在队伍最末端,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朝客栈里面瞧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她苦笑一声,就算看到了什么又如何,当初是他先拒绝了她伤了她的心,现在反倒又要她跟他一起走,这又算什么呢?
那一剑,或多或少有种被玩弄者的泄愤在里面。
季叶不用看,光用耳朵听就知道他们已经渐行渐远。
她紧闭起双眼,只觉额头突突跳着疼,她不能明摆着为了沐溪羽跟萧夙扯破脸皮,毕竟那么多魔兵看着,若是重回魔界,恐怕少不了闲言碎语甚至是怀疑猜忌,这些都可能导致她的处境变得更差。
心中有气又急但又不能发,再加上她对沐溪羽的伤势还忧心,对如何跟萧夙平心静气相处烦恼,对戚奕在此随时都可能和他们一战而胆战心惊。
她双手扶着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艳阳的烘烤下,心中更觉烦闷,怎么也静不下来,好像自从她解了魔性,便总是急躁不安,总是觉得胸中憋着一股气,要不是她死咬牙关将这股气压下,恐怕她的魔气就要四溢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抬起头,侧过脸看见戚奕平淡无波的眼眸,他嘴唇翕动,好像在说沐溪羽没事了,但季叶却仿佛听不见,她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住了。
那双眼睛是多么熟悉,仔细想想,上一次那么认真地看这双眼睛还是在一个燃着微弱烛光的禅房内,那个人一心向佛,眼中无尘杂之念,平静而又安详,她看着他总能将自己急躁的心平复下来。
“戚奕,我问你,”季叶突然问道,“你是因何而失明的?却为何又不治?”
季叶料定了他失明之久定是不愿自救,若非如此,天界留存的医治双目的法子那么多,他早该复明了。
戚奕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问住了,愣了一下,旋即又坐在她身旁,目光抬起又垂下,似是在思索为何。
想了许久,也或许是纠结了很久,他才整理好语言,说道:“你见过千军万马的厮杀吗?”
他没有直接讲述缘由,而是问了季叶这样一个问题。
季叶摇摇头,便又听他接着道:“那是灼眼的太阳,腥臭刺鼻的风,滚烫的大地,抬头看见的是行尸走肉,低头听见的是哀嚎遍野……”
他仿若又回到了战场上,敌我双方大军混战,他也参与其中,打得不可开交,汗水和血水模糊了双眼,猛然间从自己身边落下一个身影,他只顾得上挥动手中的武器抵挡迎面冲上来的敌军。
到底也没看清楚,身边这个突然倒下的,究竟是自己手下的战士,还是敌军的兵士,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那些他曾经熟稔的朋友一个个接连消失在了战场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开战时我心里想的不止是为守卫天界和平而战,更多的,还是自己想要报仇的私心,所以有一次,我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一直追着一个魔兵杀到了魔界。”
他回忆着:“他惊慌之下逃回了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破旧的村落,村里都是些童叟,就连稍大一点的孩童都没有,怕是都被抓到战场上去打仗了。那些童叟看到我,本能地蜷缩起来。那个魔兵看到我要靠近他们,便疯也似的朝着我冲了过来,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到死都还担忧地看着那些童叟。”
“然后呢?”季叶问:“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之前季叶就度量过戚奕对魔的恨,那是父母双亡的血海深仇,他既已杀红了眼,难免会控制不住斩尽杀绝。
戚奕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杀他们,只是好奇他们为何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想上前瞧个究竟罢了。然后……然后他们就在我眼前抱着地上那残留的血痕啜泣,一直哭一直哭,直到那双双生了白翳的眼睛哭得干涩,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来,只余无声的哀嚎。”
“我就想啊,为何会这样?我明明恨魔入骨,曾无数次想过杀入魔界,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方能解我心头之恨,但如今为何会对他们心生怜悯?为何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何……会有无力的感觉……”那时的戚奕就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看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只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所以你的眼睛……”季叶大概猜到了,她不忍说下去。
“那时的我接受不了自己对于仇恨的背叛,于是自毁双目,自以为毁掉了这双看过那副场景的眼睛,便可以无所顾忌。可是后来回到战场我才发现,那场景不止看在了我眼中,还在我心里久久不能消散,耳边时不时还会响起那一声声的啜泣,脑海中还会浮现他们悲恸的画面。”
“就在初见你的那段时日,我正因此内心困扰不休,甚至有生心魔的迹象。”戚奕娓娓道来。
季叶想到了当初在三渡河时的情形,那时的他确实不太对劲,而且苏镜璃在唤醒他的时候也说了,他识海中杂念太多,邪祟丛生。
“那现在呢?你还困扰吗?”季叶关心道。
戚奕扭过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又含笑说道:“好像还有一点点,所以就看你是否体贴我,愿帮我解除困扰了。”
季叶被他这话惹得羞红了脸:“我凭何要体贴你啊,你别忘了,我们迟早要分道扬镳,再说了,你不怕你在这儿呆久了会受到天帝的怀疑和责骂吗?”
“我不怕。”戚奕突然认真起来,“季叶,我说过,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他何时说过这话,季叶一时想不起来,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眼眸,愣神了半晌才偏过头。
她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闷声问道:“为何不怪我?我差点害死你,不,是我已经害你死过一次了,如今我又恢复了魔性,你就不怕哪天我又失控再次伤害你?”
戚奕深色的眼瞳倒映着她的侧颜,从来都倔强得要命的她,此刻也尽显柔情,眉眼间皆是伤感,朱唇紧紧抿着,又像是有些委屈,看了叫人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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