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化鬼”二字之后，苏镜璃久久不能缓过来。
所谓化鬼，便是将其肉身化去，抽出三魂七魄，以元神炼化出鬼身，化出的鬼身终日须活在天昏地暗之处，不得见日，否则就会被其灼伤，灰飞烟灭。
鬼界中大部分的鬼，要么是天生的鬼胎，要么是后来的孤魂，行化鬼之礼的很少，因为那将意味着抛却原本的生命及身世，洗礼重生，也意味着要生生世世留在鬼界，再不得而出。
红幽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替季叶选的这条路必定是她不喜欢的，可他没办法了，实在没办法保住她的命。
他从未跟季叶提及过，成为契魄袋的主人的代价，便是同轮回道绝了这缘，也就不能依照救戚奕那般，将其三魂七魄投入轮回之中，因为她进不去，进不去那轮回道了，也无法倚靠魂魄和元神恢复肉身。
所以为今要想救她，只能行他法。
这一刻，红幽悔恨至极，想他算计半生，自以为滴水不漏，到头来却发现，到处都是破绽。
想起季叶之前质问他的话，灵界的众精灵被卷入战火之中，颠沛流离，灵界的生机也被毁于一旦，至今还未修复，甚至于，他为了快点让玄璁得到惩罚，快点救回殇鹤，明知道灵界需要天地苍穹修复，但仍以众精灵的性命要挟蒲茨，逼他交出天地苍穹。
或许，这些他种下的业障生根发芽了，是他应得的报应来了。
红幽目光呆滞，原本存留的一丝念想，因此也要破灭了。
他忽而掀起唇角笑了笑：“也是，本来你我之间便不会有可能……”
苏镜璃看着他，就安静地守在结界之外，她眼中的他向来都是言笑晏晏的，可如今，虽是唇角带笑，却隐约有泪光划过眼角。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的，却是无尽的忧伤。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也湿润起来，跟着滚大的泪珠滴落下来，只觉心里闷闷的，扭过头不再看他，就这样背着他无声哭了好久才拂袖将脸颊擦干。
时光匆匆，红幽在此守了五日，直到黑圣树再次摇晃了枝叶，他才如梦初醒，走到那团包裹着季叶的枝叶面前察看，枝条上长出了许多新出的叶子，黑魆魆的，看得叫人心里发怵。
他算了算日子，转头走了出来。
同样在外面陪着他等了五日的苏镜璃，见他突然出来了，立即上前询问：“如何了？”
红幽看了她一眼，她的双眼红肿着，不难看出这几日哭过很多次，但他没了心思去关心她为何会哭，只回道：“她彻底化鬼还需要至亲的一滴泪。我要去找萧夙。”
“那我……”苏镜璃期待着看着他。
红幽抬起疲倦的眼看了她良久，才道：“如今天族猖狂，恐会再生祸端，你还是不要乱跑，就留在鬼界吧。”
苏镜璃顿时觉得心中有一丝欣喜，嗫嚅道：“好，好，我帮你留在这儿看着她……”
红幽默然，抬步与她擦肩而过。
……
魔界玉珑殿内，萧夙正踟蹰踱步，尾迷等众单膝跪在他身前，皆是低低埋着头，不敢吭一声。
戚奕自殿中醒来后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萧夙看到戚奕醒来，眸底的阴霾并不消散，逼问道：“我姐姐去了何处？为何至今都没有半点消息？”
自打收到尾迷的消息，说萧烈死去，季叶继位成为新魔君时，萧夙就担忧不已，又听她说萧祎和蓉姬逃回了妖界，恐他们会趁着炀焰身死，魔兵无首将，率妖军突袭，他便急忙从北海赶了回来。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花瑾婆婆，她说她正好跟妖界有些旧事要处理，妖界如今大乱也是她不想看到的，于是他便带着她一同出来了，她来到之后也是二话没说就去了妖界。
而萧夙则继续前往魔界，就在魔界外一处沙丘下，他恰巧看到了昏倒的戚奕，萧夙当即就大惊失色，因为当初分别时，戚奕还是同季叶一起的，眼下四顾不见季叶的身影，而戚奕也如受重伤般晕死过去，他怎么想也都觉得季叶出了事。
于是，他将他带回魔界，请医师立即给他诊治。
心急如他，找到池易，问他季叶的情况，池易只说她出去办事，他起先还不太上心，以为萧夙是念着魔君之位，想取而代之，便也不同他讲那么多，生怕叫他抓到把柄。
可渐渐地，池易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因为季叶完全没了消息，也不见回魔界，其他地方也没见有她的消息传出，他这才慌了，跟萧夙说明了原委。
萧夙知道后，便晓得戚奕是个中关键，催促医师尽快医治好他，叫他醒来。
医师见他大怒，自然也不敢怠慢。
尾迷等众更因为没跟着季叶一起，而被萧夙责罚，长跪于殿中不起，当然，他们也不敢起，而且他们甚至有些庆幸，因为萧夙这般的责罚已经比以往轻上许多了。
他们不禁去想，到底是在北海经历了什么，才叫他一反常态，竟也慈善起来。
戚奕刚睁开眼睛，还没彻底清醒，就被萧夙揪着问季叶去了哪里，他面上先是一顿，后逐渐想起之前的事，又是一沉。
他回道：“她去了鬼界，去找鬼王了。”
“红幽！”萧夙有些许诧异，“我不是告诉过她，红幽当初骗我说会及时赶到救她逃出生天，可后来却食言没来吗？她怎么还孤身去找他？”
萧夙这么说着，心中自然是对季叶的安危担忧得不行。
戚奕听到这些话同样担忧得不行，彼时，季叶走时还中了毒，若是红幽再见死不救，她岂不是更危险了。
想到这儿，原先还郁结的气烟消云散，他立即翻身起来要往外走，却被萧夙拦住。
萧夙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他瞧着戚奕这样便是不对，第一时间便想他肯定瞒了他什么。
“别拦我！”戚奕拨开他的手，“季叶中了剧毒，我得去鬼界找她。”
“什么！”萧夙一听更加愤怒，“你竟眼睁睁看着她中了剧毒之后还去鬼界！”
戚奕强压下怒火，回道：“你再这般拖延，她只怕命不保夕！”
虽然每次戚奕都用类似的话来噎他，但无疑这话极为管用，就算他再怒火中烧，也要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冷静去面对摆在他面前的这件事。
萧夙深吸口气，又吐出来：“红幽并不好对付，我同你一起去……”
“这是要去哪儿啊？”
自殿外传来的一句轻飘飘的疑问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戚奕和萧夙同时抬眸望去，只见来者着了一身刺眼的红衣，正是他们方才一直在议论的红幽。
“红幽，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萧夙厉声质问道。
戚奕也目光凛然看着他。
红幽撇嘴一笑：“我能把她怎么样？自然是……将她化鬼了。”
“化鬼……”戚奕当即怒喝道，“红幽！枉你也是她一直信赖的朋友，竟在她重伤之时这般待她，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呵，”红幽只觉好笑，“良心？你在跟一个鬼要良心？”
末了，他又道：“你斥责我待她如何，你又如何待她的？她可是被天族伤成了这样的啊！而那个伤她的天族似乎是为了你呢。”
他这话无疑化作一柄锋利的刀刺进戚奕心中，令他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一双漆黑的双眸中不住地流转着愧悔。
而另一边的萧夙，则已经被红幽一句化鬼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后又听到季叶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戚奕，更是抿紧了双唇，一双眼睛沉下来，脸上一片阴翳。
缓了半晌，萧夙才又道：“红幽，你有什么目的尽管说来，只要将她平安送回魔界，我什么都答应你。”
红幽看着萧夙：“我要你的一滴泪。”
“什么？”萧夙诧异。
“她彻底化鬼还需要你的一滴泪，”红幽道，“所以，不用你自己来，我此次前来便是要带你去鬼界见她。”
说罢，他拉起萧夙，一阵罡风卷来，将一旁的戚奕隔开，他们两个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他眼前。
戚奕试图去追，可是鬼王早已带着萧夙远离去到鬼界，任他追到三渡河畔，没有信物，他便到不了鬼界。
面前这条纯黑的河深不见底，抬头仰望，深蓝的夜空中有几道莹黄色波光，那是布在其上的上古法术屏障，令他无法从空中飞身过去。
当下，他竟有些疯魔般想要淌水过去，世人皆知强渡三渡河是多么痛苦之事，需得以肉身相抗，以灵魂相磨。
可他到底是关心则乱，心乱如麻下，一脚便踏入了河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冰冷彻骨的寒意，随着他往前走，越陷越深，一直到河水将他整个吞没，寒气便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铺天盖地的寒冷令他在水中瑟缩起来。
接着便是痛彻心扉的拷问。
一问他是否忠义孝廉。
二问他是否贪图享乐。
三问他是否沉迷爱恋。
四问他是否心生妒念。
五问他是否问心无愧。
……
在一声声刻骨的问究中，他被河底的水草越缠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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