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季叶和秦斐斐一同躺在一个卧榻上，彼此静默。半晌，秦斐斐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季姑娘，我上次所说，并非儿戏，若是你看着阿蛮心喜，可以领他走，别的我也不求，他开心康健便可。”
“他开心的是留在大家身边，你又何必一直把他往外推呢？”季叶平淡地开口。
秦斐斐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喜欢在此处呆着，但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最多也只能是给他一个能饱腹的住处罢了。”
顿了顿，见季叶没接话，她又喟然长叹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你时并不喜欢你，但与你相处下来的这些时日，知你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所以才想将他托付于你。”
“今日的那个菜馆子其实是我父亲开的，”秦斐斐旁若无人地继续讲道，“他当初在南河村里凭借烧得一手好菜还算是比较出名，但奈何也敌不过疾病侵体。他平日里就好做善事，我们家这些孩子多半都是被他主动收留的，这种人手里是留不住钱的，所以为了给他看病，就算是我几乎花光了多年来所积攒的全部财物，都还是不够。”
“然而世风日下，他的病越来越重，我不能坐视不管，最后逼不得已，我是实在没法了，就想着卖个地契给胡二，换些钱来给他治病。找了许久，没找着这处宅屋的地契，只找到了那家馆子的，所以便背着他偷偷地将馆子卖给了胡二，就算如此，最后还是没能救回他。”似是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秦斐斐语气中都带着些淡淡的忧伤。
她又接着絮叨着：“后来下葬的丧殡钱也是从胡二那里借来的，当时为了解眼前急便没想那么多，奈何事后，他竟成倍地要求我偿还，近来，因为偿还不及，他每次来催债，都要将我带至那个馆子中，一边用言语刺激，一边以武力威胁，我也尝试过报官，但没用，最后我也无可奈何。”
看季叶还是不吭声，秦斐斐又解释道：“你当时付我那锭金子，一多半都抵了债，可还是不够，因为这一大家子还要张口吃饭呢，所以我也不能就此豁出去，把现在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他。今日胡二虽答应不再催促，但指不定哪一日就又会找上门来，而当下，这群孩子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其他几个我已经替他们看好人家，不日便会有人来接他们过正常的日子，唯独阿蛮情况特殊，天生痴傻，寻常人家谁会要一个傻子。”
“季姑娘，你有在听吗？”秦斐斐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季叶，但并没有得到回应，“难道睡着了？”秦斐斐不可思议，不说她讲得或许没那么栩栩如生，但也不至于枯燥无味到让季叶听睡着了呀。
而季叶当然是不可能听睡着了的，相反，她听得很是认真，只是她一直安静地听秦斐斐讲，然后又安静地听斐斐长叹一口气后侧身入眠。
至于为什么她始终都没有开口回应秦斐斐，则是由于她并不想让对话再扯到自己是否要领养阿蛮上，不是她不愿领阿蛮走，而是她知道，他不愿。
清晨，季叶一早就起来了，她望着远处刚探出头的太阳，摆出双臂伸了个懒腰，瞥眼看到一旁同样很早便起来的阿蛮，正学着她的动作伸了个懒腰，还张口打了个哈欠。
她笑着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阿蛮的头，阿蛮却丝毫不配合，甩着头朝她身后跑去，她转身看到了同样起身的秦斐斐，阿蛮躲在她身后，就露出个小脑袋，气鼓鼓地看着自己，那可爱的小表情令季叶不禁又失笑着摇了摇头。
“季姑娘早。”秦斐斐笑着对季叶说。季叶也回应道：“早啊，看气色，斐斐昨晚是做了个美梦？”
已经许久没被这样称呼的秦斐斐稍稍一愣，随即苦笑道：“哪里算得上是美梦，只不过是梦见了故人，但只得远观罢了。”
“咚咚咚”从前庭传来了敲门声。“谁呀？”秦斐斐好奇这大早上的，谁会找上门，她走去打开门，迎面就看见笑如灿花的刘大姐和她的丈夫，他们高兴地跟秦斐斐寒暄着：“哎呦，小秦呐，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有些许消瘦了呢？这老秦不在你也不能在伙食上委屈了自己啊！”
秦斐斐笑着回道：“真是多谢刘大姐这么关怀我了，你说的话我肯定听。”刘大姐跟着笑了两声，顿了顿又道：“小六和小八呢？我怎么没看见那两个孩子？”
秦斐斐听后身躯微微一震，她倒是忘了，刘大姐他们自成亲以来一直未有子嗣，而今日则是自己同刘大姐约好了，要将小六和小八让她带走的。此时，秦斐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们都在房间里呢，我这就帮你叫他们出来。”
季叶看着秦斐斐将小六和小八两个孩子叫了出来，其中小八还是经常给季叶开门对着她笑脸相待的，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如今，他们在不解及难过的哭喊声中被刘大姐他们带走了，不仅他们难以接受这件事情，整个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是瞠目结舌，眼泪自眼角流个不停，他们甚至觉得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了。
就连一向最稳重的大牛也满眼的不舍，他气愤地看着秦斐斐，指责她道：“师姐你这又是为何呢？这里是他们的家啊！”
而秦斐斐却冷冷地回道：“他们需要的应该是一个有父母疼爱的真正的家。”
季叶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她毕竟是外人，见大牛所言都被秦斐斐狠心否决，自己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在院子中，阿蛮从呆呆地看着他们被带走，到缓了一下后，开始了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秦斐斐上前要去安慰他，却被他甩手挡开，他止不住的哭声也促使其他几个，一直憋着不敢吭声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哭闹声响彻了整个庭院，甚至贯穿了整条小巷中。
又接连两日，从四面八方来了不少夫妇，先后领走了其余几个孩子，当送走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原先热闹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秦斐斐、大牛和阿蛮三人。
季叶再次上门来看时，看见的就只是秦斐斐原本圆润的脸变得消瘦许多，甚至她还带着一脸疲惫硬是扯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对着季叶说道：“季姑娘，阿蛮他……”她将阿蛮拉了过来，奈何阿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疯狂地想要挣脱她的手，她不放，他就直接在她手上咬了一口，令她吃痛松开，得了自由的阿蛮，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
“阿蛮！”秦斐斐着急地叫着他，可阿蛮并没有因此停下来或是回头。“斐斐。”季叶拦住了要出去找阿蛮的秦斐斐，然后用眼神示意大牛，让他去，大牛领会，迈开步子追了去。
“斐斐，”抓住秦斐斐的季叶再次开口道，“我是不会带阿蛮走的。”季叶上来就一口拒绝掉秦斐斐的请求，令她着实不解，“为什么？你不像是会嫌阿蛮心智不全的人，为什么就不肯收留他呢？”
“那你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要将他们全都送走？是有什么打算不便说出口吗？”季叶直截了当地说道。
秦斐斐听后沉下眼睑，显然确实是有难言之隐，被季叶猜了个正着。其实这个难言之隐，季叶一早就知道了，这还多亏了红幽，是他告诉她的。
由于镜璃的元神受损严重，所以每当她轮回转世的时候，都只能转生病秧子，所以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秦斐斐还没有那么虚弱，但其实病患早已缠上了她，只是她一直在忍着，忍着不外说，忍下痛不叫人瞧见。
近日来，她的气色越来越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接连失去那群可爱的孩子们，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的病越来越重，又因没有去医治，所以疲惫之态越发明显。
“孩子们的事情基本解决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大牛说呢？”季叶直言问她。秦斐斐愕然：“你怎知？”但随即又想到她是修行之人，自己这般肯定瞒不过她的眼睛，便苦笑出声：“算算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啊！我本想着等你带走阿蛮后，将这里交付于大牛，便再无牵挂了，奈何你怎的就是不愿呢。”
“你了无牵挂了，但他们尚有，你想这般悄无声息地一走了之，不让他们伤心难过，可他们不这样想，他们日后要得知了，定是难过至极，这对他们残忍，对你也残忍的做法，又是何必？”显然，季叶并不赞同秦斐斐这次的所作所为。
季叶一直认为，既是亲近之人，就算是将死，也是想呆在一处的，忽然想起自己已故的父母，她喟然长叹道：“有些人，即使是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让人禁不住想见这最后一面的，虽然这最后一面往往就如飘在空中的柳絮一般，触摸不到，即便触到了，也有一种流失于指缝的飘渺感，但有感觉和没感觉，还是有区别的。”
秦斐斐渐渐转身看着眼前这空荡荡的院子，突感从心底传来一阵落寞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一直被她压抑在心底的恐惧也随之爆发了出来，她其实一直都很怕，很怕就这么死去，很怕再也见不到他们。
季叶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拥住了她，纤细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斐斐，不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