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有多少个耻辱时刻。小时候的盗版贴牌鞋被拆穿,被孤立。交不上资料费被叫家长,但家长没来只能自己站在讲台上。同学都在较劲谁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时候,握着自己口袋里早几年就落伍的机型,手心隐隐发烫。还有,在暗恋的人面前漏出了经血。
但这些所有都比不上另一件事情,这件事埋藏在宋帝记忆的最深处。她把所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全部锁在了大脑的某个深处,胶带缠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是觉得不放心,最后直接丢进了广阔的时间海底。
只是她好像丢得不够远,现在有人找到了它。
宋帝十二岁第一次初潮,那时候刚上初一,读的是寄宿学校。一个月回家一次,一个月的生活费是200元。她断绝了除吃饭喝水以外的所有花钱事项,生活还是过的紧巴巴的。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还要饥一顿饱一顿。
宋帝也反抗过,要钱的当天被宋志国踹了一脚,跪在地上好久都没缓过神儿来。后来她再也不敢了,挨饿比挨打好受。
宋志国不舍得给她生活费并不是因为她家有多穷,相反那个时候,他们家生活条件是很富裕的“小康家庭”。宋志国不给她生活费只是因为讨厌她,讨厌她母亲。讨厌她是个女孩,讨厌她母亲只给他生了女孩就开始不着家。讨厌她们母女越长越像,讨厌她们那双让他恐惧的眼睛。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总是吃不饱,营养跟不上的宋帝变得面黄肌瘦的。消瘦的身体,稀疏发黄的头发很快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电话家访好几次跟宋志国强调孩子的营养问题,宋志国最好面子,被迫给宋帝定了一个学期的学生奶。但这笔钱宋志国觉得花的太冤枉,在面对宋帝的时候总是要为这笔钱“惩罚”宋帝。一个巴掌印或是一个拖鞋印。
不知道是不是学生奶的营养太过剩,于是在某个下午宋帝的初潮不期而至。为此宋帝时常自嘲自己这“轻贱”的身体,好不容易得来的营养好好吸收到它需要的地方就好了,何必要变成这早熟的标志。
没人教过宋帝这堂独属于女性的生理课,刚下升旗台的她被那一大片鲜血吓傻了,小腹的疼痛感让她更加确信她得了大病,她可能要死了。电视里那些演员都是这样死在大片的血泊里,或死于疼痛,或死于失血过多。
她没去上课,她躲在厕所里不停地掉眼泪。她没有呼救,没有恐惧,甚至渐渐感觉到了平静,她甚至在期盼着死亡的到来。就是死在厕所里很不体面,她会不会因此在地府里也分不到一个好地方。
或许死亡会是一种解脱,或许死神在怜悯她,她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后来还是班主任解救了她,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宿舍楼,教她怎么使用卫生巾,告诉她什么是初潮,什么是月经。告诉她,她不会死。
她记住了班主任卫生巾的包装,心事重重来到小超市。她狠狠心给卫生巾定了标价,十五块,一天半的饭钱,她咬咬牙可以挤出来。
但,天呐,那玩意儿要二十五块一包!
她又退出了小超市,现在,她不仅心事重重,还两手空空。
————
几乎跑遍了学校所有超市,她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路尾那一家,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站在货架前绝望又可悲,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到她的脖子,还是一样的价格。算了她认了,饿就饿吧。
正在理货架的老板好像看穿了她的窘迫与绝望。
“同学,还有别的便宜的要不要看看?”身为老板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同学了,她太熟悉那个表情了。
老板将宋帝带到柜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将里面白色纯白包装的卫生巾给她看。
“都是一样的,就是没包装,不是名牌,一样用。我自己用的也是这种,放心吧,绝对好用。”
宋帝对她的保证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关心价格。
“多少钱?”
“十五块钱,四十二片。”
一片三毛五左右。
“好。我要这个。”
“行。同学,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卖给你,我这是有偿借用,把我自己的借给你。”一句话把售卖伪劣的责任退的一干二净。
“好。”但这一切于当时的宋帝而言都不甚重要,只要价格合适,其他的她不在乎。
后来宋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店里拿一次,每次去都是晚自习下课,趁着夜色匆匆而归,掩人耳目。那个时候她还没学会如何与自己的自尊心和平相处,很显然直到现在她也没学会。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很隐秘了,却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首先找到了她。女生威胁宋帝如果不把买卫生巾的来源告诉她,她就把她用廉价卫生巾的事说出去。她已经因为月经丢过一次脸了,不能再丢第二次,她再也无法忍受他们当着她的面喊她“血女”。
她只能对那个女生说了实话。
女生叫方梅,早恋爱上了隔壁学校的不良少年。因为想给喜欢的男生买手机,那段时间正缺钱,也因此想到一个赚钱的妙计。
方梅继续威胁宋帝,让宋帝替自己去老板那里拿货,然后自己拿着货卖给自己学校和隔壁学校的女生,自己则在中间赚差价。
宋帝像是她的采购员,后来方梅的需求越来越大,宋帝害怕东窗事发跟方梅翻了脸再不替她去拿货。她料定现在方梅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她不敢轻易曝光她。
但没多久就真的东窗事发了,方梅把责任推给了宋帝也没有逃过休学一年的惩罚。宋帝因为成绩好只是被请了家长,宋志国表面给老师赔礼道歉,回家差点没把宋帝打死。
这件事最后闹的全校皆知,不明真相的人都把宋帝和方梅当成同路人,贩卖便宜货的奸商,为了追男人没脑子的“贱”货。
原本这桩陈年旧事随着时间已没什么,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荒唐事,没犯过错,就多就是不体面,丢脸罢了。但宋帝不一样,她现在是卫生用品的创始人,是最应该坚持原创正版的人。
这样一桩丑闻被曝光,她连累的是整个品牌形象。还是在有人用了她们公司卫生巾感染的节骨眼上,这个时候无论冒牌产品的事情多么铁证如山,都没有消费者愿意相信她了。
毕竟谁能保证这不是她又一次监守自盗,自导自演。
——
所有人都找不到宋帝,自从她初中售卖伪劣卫生巾被曝光后宋帝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息不回,手机关机。姜之去她原来的公寓发现房间早已换了租客,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她。
姜之彻底慌了,她一边想宋帝那么要强的人一定不会寻短见的,一边又忍不住担心,越是要强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
这种时候她只能求助一个人。
“喂,年年,你帮帮我。我,我找不到宋宋了。”一说起宋帝,姜之的手便忍不住发抖,声音也颤颤巍巍带着哭腔。
接电话时李途年正在从扈华赶到邺宁的路上,他已觉察宋帝的反常,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发给她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离邺宁越近,李途年越发觉他是个不合格的男朋友,他猜不到宋帝会去哪里?他根本不够了解宋帝,根本不知道哪里会是宋帝心里的避风港,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一心要藏起来的宋帝。
等李途年赶到宋帝这个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着根本下不大的雪花。他只来过一次,对路不甚熟悉,凭着记忆标志性建筑找宋帝的家。
过一个路口路过一个鱼形雕塑,下一个路口是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小喷泉,只剩一小股水还在缓缓流动,在地灯光里闪着碎亮的光。
呼啸的风穿过一整排建筑,迎面撞在李途年脸上,雪花飞卷着扑向他,昏黄的路灯光里看得见雪的形状轨迹。
李途年从未感觉电梯里等待的时间这么漫长过,一个又一个数字跳跃后,终于到了。
是密码锁,而密码李途年只知道一个,宋帝的生日。
他试探性输入,门就真的开了。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客厅的大落地窗反射着外面的光亮。
李途年借这光亮走向卧室,卧室的门却反锁了。屋子里一定有人。
“宋宋,开门,是我,李途年。”
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他后退两步,腾出空间,一脚踹开了房门。
巨大的声响让房间里的物件都震动着,是玻璃瓶撞击的声音。
他摸索着去开灯,脚下踢翻了一个玻璃瓶子。玻璃瓶子“咕咕碌碌”转了个圈,叮叮当当停在了阳台玻璃门边。黑色的半个背影贴着玻璃门靠在那。
听见动静那个黑色的背影转过身来看向这里,风吹起她额前的发,宋帝表情愣了短暂的一秒,她冲他露出来一个极伤感的笑,心酸又自嘲。
她满脸都是泪痕,一双眼睛哭得泛红。
她就那么笑着对他说:“李途年,我又把事情搞砸了。”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猛然挥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一巴掌下去觉得还是不够,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李途年飞奔过,紧紧握住她两只手,将她抱进怀里。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伤害自己。”他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宋帝嘴里念念有词,“搞砸了,全都搞砸了。”“全部都搞砸了。”她的头毫无生机地歪倒在李途年颈窝里,眼泪顺着李途年的脖颈流下来,落在他锁骨上烫得他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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