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阵痛

最后这场人人避之不及的大雨,只真真切切淋了宋帝一人。

拉冰箱时用尽全力,反倒给了钉子助力,伤口又深又长。

钉子不知道已经在冰箱侧面呆了多久,钉身锈迹斑斑。

破伤风的病死率接近百分之百。

宋帝退出度娘页面,转身回房换衣服。

她该庆幸,刚刚那杯红酒她一口都没喝。

一边换鞋,一边在鞋柜上那个快递盒里翻找车钥匙,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车钥匙她刚才搁在李途年家的茶几上了。

而她,现在没有勇气再去敲李途年的家门。

叫了车。天气不好,第一位接单的司机师傅取消接单。平台又重新分配了一位师傅,离宋帝有点距离,要八分钟才能赶过来。

宋帝等在小区外的上车起点,雨势渐大,东南风也不甘示弱。邺宁的雨季,雨伞基本是装饰。伞面随时都会被吹翻,打了也像没打,雨水一样吹进来,站在这几乎全身湿透。

她上车第一件事,先把后排被自己弄湿的座椅擦干净,还是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司机注意地擦。

她是那种要擦干别人的座椅,才会想起来擦自己身上的水渍的人,一点也不想欠别人的。

——

饶是这样的天气,深夜急诊人也不少。

小朋友吓得大哭,成年人痛得哀嚎,完全无视叫号大屏上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的“请保持安静”。

值班护士大概已经对她这种程度的伤口见怪不怪,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倒是身后排队的大叔惊呼:“小姑娘,怎么搞的,这么严重!”

“搬冰箱没注意,划到了。”

“哎呦,女孩子哪里搬的动冰箱,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出力气的。”

宋帝也知道人家没有恶意,便也没辩白。右手放在台面上,转头背过脸不敢看自己的伤口,感受到冰凉的液体在手臂上来回摩擦,抿紧嘴一声也没吭。

“回去之后小心一点,别沾水,容易感染。”

“下次注意,再深就要缝针了。”

“好,谢谢。”宋帝左手托右手,让出前面的位置,向等候区走去。

护士忙不过来,帮宋帝处理完伤口就去处理下一个病人伤口,宋帝等了好一阵也没排上疫苗接种。

本就淋了雨,又是深夜,现下只剩冷。

坐在宋帝旁边的是一对小情侣,女方应当是切菜切到了手,脸上挂着泪珠,男朋友满脸心疼。

“宝宝,以后做饭都我来,菜刀太危险了。”

宋帝这会儿尤为敏感,感慨自己像个孤家寡人。

一个人换冰箱,一个人进医院。

“638号,宋帝请到6号诊室。”

宋帝起身走到6号诊室。

“左胳膊。”

医生原本是好意,想让她接种在不常用的左胳膊。但宋帝伤在右胳膊,现在痛得抬不起来,没办法去整理左胳膊的衣袖。

“不太方便,就右边吧。”

医生看一眼她的右手,语气和缓温柔,“自己,注意伤口。”

奇了个怪,偏是今天,人人都在提醒她。一个人,很辛苦。

她看起来很可怜吗?

宋帝很少来医院,对注射针有种天生的畏惧,头歪到一边不敢看,只觉得皮肉都被人挑起来了。

“好了,留观室等三十分钟,没有问题再回去。”

“嗯。”

宋帝接过医生手里的棉签,走出诊室,在留观室找了个墙角位置坐下。

现下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精神萎靡,人靠着墙壁不自觉地犯困,又不敢睡得太实。就这么歪着挨到了一点半,去前台签完字离开医院。

雨势已经比之前小了一些,宋帝撑开伞从前门台阶下去,刚下第一层,背后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把。

她正面朝下摔在了最下面一层台阶上,整个人跌坐在水里。台阶倒是不高,只是猛然失重,慌乱中雨伞手柄正中小腹。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

“我儿子刚刚跑出去了,我着急,这么大的雨,也没注意看路。”

“实在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那人慌慌张张来扶宋帝。

宋帝被撞懵了,站起来并未察觉异样,又看那人着急,便直接让人走了。

“我没事,你快去找你儿子吧。”

那人连声道谢,三两步消失在大雨里。

宋帝揉揉小腹,捡起雨伞重新撑开朝医院门口走。

这一趟折腾,宋帝躺进被窝已经将近四点。

强撑着精神,设置了三个早上七点的闹钟,眼皮重重垂下。

明天她要赶到西郊的工厂确认新机器的样品。

这条线直接关系着新品生产,一旦出了问题,新品上市将变成一句空话,她必须亲自看过才安心。

窗外的树影终于停止了摆动,好像刚刚那场瓢泼大雨只是宋帝阵痛后的噩梦,淋浴头上一滴接着一滴低落的水珠声成了噩梦结尾唯一的声音。

当她习惯阵痛,那曾带给她阵痛的人也将被她遗忘。

——

七点半。

宋帝一睁眼已经七点半了,三个闹钟一个都没听见。

三分钟是宋帝活了这么久以来最快的穿衣速度。

尽管她的头还是因为睡眠不足晕晕的,身下小腹的坠痛感又让她无比清醒。

今天的痛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小腹像被抓夹扯着一侧一般向下坠痛,她还只当是昨天淋了雨的缘故。

宋帝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仗着年轻,生理期辣的,冰的,一样也没落下。活生生给自己作成重度痛经,每每经期,痛经严重的那几天疼得直打滚。

她小时候很讨厌她的月经。

初潮在十二岁。

那天,她正在国旗下代表初一新生讲话,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被毁掉了。

初潮弄脏了她唯一一件校服,蓝色校服裤子变成了暗黑色,她还要背对同学们跟另外两个年纪代表一起升旗,无上荣誉变成了无上羞耻。

身上那件校服还是唯一一件,一套校服二百块,宋志国打了她一顿,骂了好久的难听话才同意买这一件,但也只同意买这一件。

女孩大概从小便都被教育月经是羞耻的,是需要背人的。卫生巾应该塞在袖子里,口袋里,黑色袋子里。被弄脏的床单,内裤,要在没人的厕所里洗,要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晾晒。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经血留在裤子上的宋娣成了怪胎,他们叫她“血女”,不只是男生还有女生。

宋娣依旧倔强地穿着那件洗不干净校服裤子,被人追着喊“血女”。

胆子大点的男生会故意问她:“你流量多少?”

宋娣如实相告:“第二天,比较多。”

男生却因为宋娣的坦然而生气。她应该脸红,羞怒,甚至是哭鼻子,就是不该坦然地如实相告。

男生恼羞成怒骂她:“你真是不要脸。”

所以,到底谁更不要脸一点,宋娣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的坦然都是装的,她在暗地里不停尝试停止月经的办法。

辣条,辣椒,冰水,雪糕,甚至是吃药。

效果显著,不出半年,她疼的死去活来。

也才算想明白,月经无罪。

——

宋帝的车钥匙挂在501的房门口,宋帝一开门车钥匙从门上落了下来。

钥匙圈的位置还是温热的,人应该才走没多久。

以前的宋帝,应该会在门口多等两分钟,避免跟李途年同乘一趟电梯。

今天的宋帝,车钥匙揣进随身的斜挎包,直接走向电梯口。

李途年果然也在电梯口。

“不再等一会儿再出门?”

宋帝昨天刻意等他走了才出门,他都知道。

“嗯?”宋帝装听不懂。

“没什么?今天怎么出发这么早?”揪着她不想回答的问题问也不会有结果,李途年换了话题。

“去西郊看生产线,要早点。”

“嗯。”

沉默,良久的沉默。

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宋帝出声提醒李途年。

“你到了,再见。”

“再见。”

李途年终是不放心,去而复返,指一指宋帝的脸。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注意休息。”

“谢谢。”

电梯门缓缓关上,宋帝苍白的,微笑的,和气的脸消失在门后。

他深知她在同自己划清界限,宋帝礼貌客气得让他心慌。她太自然了,自然的好像他只是她的同事,她的邻居。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李途年的面色,一寸一寸的冷下来,如同刚刚关上的电梯门一样冰冷。

宋帝透过电梯的金属门看看自己的脸色,确实苍白的不太正常。伸手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

多年的习惯,包里多放一块巧克力有时候能救命。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从那场阵痛中解脱,她现在已经可以无比坦然地面对李途年。

是同事,是邻居,是学弟,但绝对不再是暗恋对象。

——

宋帝到工厂的时候,佳佳已经在工厂门口,举着手里豆浆跟宋帝挥手。

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北方人爱上了南方的咸豆浆,喝了快一年了。自己喝也就算了,还要说服宋帝跟她一起喝,活脱脱一个小唐僧。

宋帝借口拿数据把佳佳支到技术顾问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去看产品线。

世界才算安静。

整条线路检测还算顺利,除了机器校对误差导致的品控问题还有待提高,其他都是合格的。

二楼有个观测点,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无菌车间的整个操作流程。姜之打算到时候新品发布组织一些流量大的博主帐号过来参观宣传,这个位置倒是视角绝佳。

宋帝拍了张照发给姜之,就下楼来。她今天一直觉得小腹痛的厉害,现下更是疼得冒冷汗,后背清楚地感知到毛孔里流出的冷汗,向栏杆借了力才算站稳。

即便如此,这会儿脑袋也昏沉得要命。

“宋帝。”

谁在喊她?

宋帝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地反转,世界漆黑一片。

再睁眼只看得见模糊的天光,有人在不停地喊她,“宋帝,宋帝。”

“宋宋,宋宋,醒醒。”

李途年,好像是李途年。

都说人死前才会看到最想见的人,她不会要死了吧!她还不能死,她准备了这么久新品还没上市,她看了好久的房子下个月也要签合同了。她不能死。

“李途年,我……我不想死。”

宋帝右手紧紧攥住李途年的西服下摆,她只觉得无力,任由眼角眼泪淌了出来,张着嘴向他呼救,一张苍白的脸像随时会被风撕碎的黑白照片。

李途年慌了神,叫救护车的手抖个不停,三个数按错了两次。

“救命,救命,救救她。”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文中涉及就医处理过程,医疗信息均来自网络百度,并无实际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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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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