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鑫和反应这么大,来珺没再坚持,知道他确实是怕得厉害,不然也不会连续多日失眠,把黑眼圈熬成了这种级别。
不过若是通过催眠,让他进入深度睡眠,也就是无梦状态,这种情况下,他就不会看到那个女人,但来珺要找她也比较麻烦,不知道她隐藏在哪个角落。
略微思忖,来珺决定先了解情况,从基本信息入手,看能不能大致推测出梦女的身份。
“那你详描述一下她吧,包括梦见她时,梦里的环境、发生的事情以及你的感受。”
陈鑫和一副苦思的模样,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又好像恨不能打个腹稿写篇作文,用八百字的人物描写来描述那女人。
沉默了良久,蓄足了力气,他问道:“老师,你有看过电影吗?电影院中的3D?”
“看过。”
“我觉得我的梦,很像是电影院的场景。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都会提前进场吧,银幕上会放广告,或者其他电影的预告片,颜色鲜明的广告在幕布上闪烁,然后正片时间到了,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电影上的画面也同时消失,电影院有那么一瞬间,是漆黑一片的。”
来珺颔首:“嗯,是这样的。”
“我睡着之后,就会经历电影院中的情景。我会做梦,各种各样的,有开心的、恐怖的、悲伤的、平淡的,然后某一瞬间,某个无法预测的瞬间,我的梦境会戛然而止,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就像是放映机被人切了电源,银幕漆黑一片,整个梦境被黑暗包裹……”
陈鑫和停了下来,凝视着来珺,眼皮一眨不眨,仿佛只有确认她在视野里,他才能感到安全。
“……然后,一个女人的脸会出现在黑暗之中,她起初很远,像一个素描勾勒的小点,只能看清轮廓,接着那张脸越来越大,开始向我靠近,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她正对着我,朝着我快速移动过来!”
说着,来珺注意到他的声带都紧张起来,声音像是拉紧的弓弦,话出口后都带着颤音。
“这样的梦,每次都是一样吗?”
“一样,只是我每次醒来的时间会不断推迟,也就是说,那个女人离我越来越近了。”
“她离近之后,你也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吗?”
陈鑫和眉头一拧,极力回忆,不久又放弃了,摆了摆手。
来珺微怔:“她离你最近时,有多近?”
“相当于我坐在电影院第三排的位置,她移动到了第一排。”
“那距离已经比较近了,还是看不清吗?是因为周围太暗?”
“梦境中断后,确实是一片黑暗,但是那个女人的脸,可以发光……也不是发光,就是在一片黑暗中……我可以看到她,并且分辨得出那是一张人脸。”
“但你无法记住她的五官?”
“是的,就……很奇怪,虽然她慢慢接近我,脸也不断变大,但我一直记不得她的长相,就好像……好像……”
来珺察觉到不对,觉得他可能混淆了两个概念,于是确认道:“等一下,你说看不清她的长相,是指她的五官是完全模糊的,还是其实看得清楚,只是你看了之后,并不能描述出来?”
陈鑫和凝神回想了一阵,“应该是第二种情况,她的五官是有的,我可以看到哪里是眉毛,哪里是嘴巴,但可能因为还不够近,我印象不是特别深刻,所以没记住。”
来珺沉默了片刻,其实记不清梦中人物的长相很正常,不仅是长相,甚至整个梦境都可能记不清。
一般来说,在非快速眼动睡眠期间醒来,则有较大可能记不清梦中细节,而且大脑倾向于记住有逻辑、有关联的事物,梦境往往光怪离奇,要记住比较困难。
不过来珺还注意到了一点——一般来说,投入较大感情强度的梦境,更容易在清醒后记住。陈鑫和连续多日睡眠欠佳,就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你刚刚说你因为害怕她,所以不敢入睡,可以说一下原因吗?”
话题转回来,陈鑫和少了刚刚描述梦境时的专注,焦虑与不安再度突显出来。
“因为我每次睡着,她就会向我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鑫和说着,十根指头来回搅动,若手里有一团毛线,能被他搅成一团乱麻。
“我每次都会惊醒,最开始时,她是一个小点,一个轮廓,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如果我不及时醒来,她会移动到我眼前,我……我……我不能再睡了!”
“为什么不能睡了?”
“因为我睡着了会看到她。”
“为什么怕看到她?”
“因为她会向我靠近!”
“为什么她靠近你,会让你害怕?”
“我……说不上来。”
“你第一次梦见她就被吓醒了?”
“对!”
“之后每次梦到都会惊醒?”
“对!”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上个月8号,我记得很清楚,到今天正好一个月了。”
“所以你一共梦见了那女人30次?”
“不是,”陈鑫和叹了口气,眼皮无力地一耷,“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我试过安眠药,试过将自己打晕,试过让自己生病昏睡,但都不行,我只要一做梦,就会看到她,她……就会向我逼近。”
来珺见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怕他撑不到咨询结束,都想让郝岸给他输瓶葡萄糖,补充一下能量,至少把说话的力气补全。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梦魇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就算输十瓶葡萄糖,还是不敢睡,只会越来越虚弱。
来珺坐直了些,继续问道:“你有没有试过,停留在梦中不醒来,看看那个女人会做什么?”
一听此话,陈鑫和像见了鬼一般,眼珠子都瞪大了。
“不行的,那样的话,她就会移动到我眼前来,我可能就会看清她的脸了!”
“你很怕看清她的脸吗?”来珺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
陈鑫和一愣,点了点头,但看起来又不是特别确定。
见他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来珺身子向前倾了倾,轻声问:“你看到那个女人的面孔时,除了害怕,还有什么感觉吗?”
“害怕……”陈鑫和眼睛不安地转动,“还有……我会感觉到恐惧……就是一种不太好的恐惧……”
见他迟迟不愿说出口,来珺简单明了点了出来:“死亡的恐惧?”
陈鑫和转动的眼珠定了下来,瞳孔一凝,严肃地点了点头。
来珺垂下眸子,在咨询笔记上写下一行字“面孔—死亡”。
“你这么难受,有去医院检查吗?”
陈鑫和一张苦瓜脸:“老师,虽然我不清楚我到底怎么了,但是我心里有数,我这种情况很……很诡异,我这段时间查了很多资料,也匿名问了很多人,但是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如果进医院,我怕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长期得不到休息,我现在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我怕我进医院之后就出不来了……”
他说着,眼神失焦,看向来珺,但又像在看别处,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但压榨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想将自己交代清楚。
那种绝望的努力,堪比说出自己的遗言。
见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儿,来珺心里轻叹了口气。虽然他没去医院,但还好来了这里,没有自己死扛着。再多扛几天,没准真就成一副遗体了。
面对心灵严重受伤的陈鑫和,来珺终于有了点意识师的人性,不冷不热安慰了句:“好了不用怕,我开个单子,你到弗济医院去做个身体检查,弗济是我们的定点医院,承接了我们这边的体检任务,你明天去,直接到急诊科,会有专门的医务人员接待你。”
陈鑫和一脸懵,没想到他刚说了对医院有阴影,意识师就把他往医院里送——咋感觉像要扭送精神病院呢?
他半晌没回应,来珺抬了抬眼皮,见他一副呆样儿,又加了几句:“不是送你去精神病院,只是做排除的检查,医院那边不会知道你检查的原因,检查结果我们也会保密。”
陈鑫和还是不解其意:“老师,你是觉得,我的脑子可能出了问题?”
“不是脑子,”来珺拿起圆珠笔,笔帽朝外,隔空在他胸腔腹部画了个圈,“我现在需要排除,你的内脏器官是否有病变。”
她不遮不掩,“病变”二字说得明明白白,陈鑫和听后,非但不怕,反而面露喜色,像是被医生判了缓刑,还可以多活三个月。
现在真正让他怕的,并不是什么大病重病,而是未知的恐惧,折磨得他恨不能转向“有神论”,去请法师请神婆,到他家里跳跳大神驱驱邪。
所以听来珺说可能是身体的问题,他当真是喜出望外,只要不是脑子出毛病就好,他宁死也不要去精神病院!
来珺回了趟办公室,取来体检申请单,在上面注明: 心脏部位重点检查。
梦境出现问题,除去意识的影响外,还可能是人体组织在作妖,因为内体器官,会影响梦境的内容和感受。
比如心脏病患者的梦,会出现死亡的恐惧,伴随惊悚结局,做梦人会猛然惊醒; 肺病患者常常梦到处于拥挤的空间中,或在空中飞翔; 至于消化系统的疾病,反应在梦中则比较直观,可能出现厌食相关情景[1]。
所以意识师在处理梦境问题时,一般会先排除脑部以及内脏疾病,以免错过关键治疗期。
面对陈鑫和的情况,来珺现在还没有定论,只不过器质性病变首先得排除掉,不然之后可能越治越偏,意识层面的手段反而治标不治本。
单子开好,陈鑫和接了过去,激动得双手颤抖,像接了张免死金牌,可以在梦女的魔爪下保住小命。他起身后,晃了几晃才站稳,谢过来珺便准备离开。
“等会儿,”来珺将原本的单人沙发展开,摇身一变成了张单人床,“躺下吧。”
陈鑫和又是一脸懵,站定在原地。
“你那些安眠药别吃了,以后每天下午4点到我这儿来,你睡上一觉。”
陈鑫和现在还可以说话和走动,但来珺见他这样儿,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虽然有的人天赋异禀,可以十几天不睡觉,但正常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天,熬着熬着就猝死了,抢救都来不及。
不过面对来珺的好意,陈鑫和并不领情,他直往后缩,瞳孔都颤了颤,“不行的啊,老师你忘了吗?我一睡着就会梦见那个女人!”
来珺站在沙发床前,单手叉腰,整个人气场淡定,胸有成竹,“你放心,你只要躺平睡好,我有办法让那个女人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1]:出自《梦的解析》,作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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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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