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好朋友阿珠的梦,以下都是她的口述。
我是个IT牛马。
这话一说出来,就带着一股服务器机房特有的、干燥的灰尘味儿和CPU过热时散发的焦躁。加班是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胃病是写进体检报告的荣誉勋章。今天照例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当我终于搞定那个阴魂不散的bug,揉着酸涩的眼睛打卡走出公司闸机时,墙壁上的电子钟冷漠地显示着:22:30。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空虚感从腹部猛地窜上来,绞紧了。饿,前所未有的饿,前胸贴后背已经不足以形容,感觉整个胃袋都被拧成了麻绳,空空荡荡地吊在腹腔里,随着脚步晃荡,发出无声的哀鸣。
站在灯火通明却冰冷彻骨的写字楼下,晚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这个点打车回去要八十多块,够我两天饭钱了。抠抠搜搜的习惯最终还是战胜了极度的疲惫和饥饿,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向了地铁站。
出地铁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从这里步行回家,还需要十五分钟。这段路,在晚上九点前,是充满烟火气的“黑暗料理”天堂,炒粉、炸串、臭豆腐……味道未必多好,但足以抚慰打工人的辘辘饥肠。可现在这个点,那些小摊贩早已收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油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残香,徒增伤感。
完了,看来今晚只能靠家里那包不知道过没过期的饼干撑过去了。我悲观地想,胃里那根“麻绳”绞得更紧了。
就在我垂头丧气,几乎要认命的时候,一抬眼,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街角,平日里空荡荡的地方,此刻竟支着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食摊!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干净,甚至有点温馨的小篷子,大约五平方,通体是暖黄色的木头材质,里面亮着橘色的灯光,像黑暗里一颗温暖的小糖果。操作台擦拭得锃亮,反射着柔和的光。台前摆着一条同样材质的原木长凳,大概能容纳三五个人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篷子上方悬挂的招牌——一块薄薄的、边缘甚至没打磨光滑的木片,上面用像是什么锐利的工具划出来的、歪歪扭扭却又透着稚气的字体写着:“小猫干脆面”。
旁边还有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菜单:
原味干脆面
开水干脆面
小猫干脆面
小猫汤干脆面
小猫特调
下面没有标价。我心里嘀咕,开水干脆面?这不就是泡面吗?还有后面那几个,小猫干脆面?小猫特调?好怪的名字。但看起来应该不贵吧?这暖烘烘的光,这木头质感,总比便利店冰冷的货架要有人情味。
饥饿感最终摧毁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我快步走过去,在操作台前站定,一股淡淡的、属于面饼的麦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
“您好,”我开口,声音因为饥饿有些沙哑,“您这里一份量多大呀?”我得问问,要是量太少,不够塞牙缝的,我得考虑点两份。
操作台后面,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顶着一头挑染了几缕银色的蓬松双马尾,头发看起来软软的。她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在灯光下像透明的糖果。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嘴唇牵动的时候隐约露出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让她整张脸看起来俏皮又……有种莫名的、说不清的亲切感和熟悉感。
但她并没有一般摊主那种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反而微微嘟着嘴,眼神有点飘忽,带着一种拙稚的别扭感,好像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她伸出食指,不耐烦似的,指了指头上的木招牌,声音清脆,带着点傲娇的腔调:“看名字,顾名思义,是小猫的饭量!”
我:“……”
好吧,我懂了。小猫的饭量,那估计就是几口的量。对我这个饿得能吞下一头牛的人来说,恐怕连垫底都不够。
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上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指着小黑板:“老板,我快饿死了,你把菜单上的,都来一遍吧!”
银毛双马尾女孩眨了眨她那琥珀色的大眼睛,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小声咕哝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好像是“……贪心的女人……”。但她没再多说,转身就开始忙活起来。
我坐在那条原木长凳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的动作异常轻盈流畅,甚至带着点奇妙的律动感。
第一份,“原味干脆面”很快就放在了操作台上推到我面前。不是我想象中的袋装面饼,而是一个洁白的小瓷碟,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被捏得碎碎的、金黄色的小面块?大小非常均匀,像是精心挑选过。旁边还配了一小撮细细的、淡粉色的盐粒。
我疑惑地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咔嚓——极其酥脆!是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麦香味,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只有面饼本身经过烘烤后的焦香和谷物甜味,混合着一点点粉盐的咸味,意外地好吃。就像小时候偷吃干吃面那种最朴素的快乐。确实是小猫的饭量,几口就没了,但饥饿的胃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抚。
紧接着是“开水干脆面”。这次是一个带盖的小陶碗。掀开盖子,里面真的是用开水冲泡开的干脆面碎!面饼被泡得微微发软,但还保留着一点嚼劲,汤水清澈,飘着零星几点绿色的菜干?(味道有点像猫薄荷)。就是一碗极其清淡的、没有任何油花的“泡面”。我几口喝下,温热的汤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那绞紧的“麻绳”似乎松开了些许。
“小猫干脆面”上来了。这次是一个更精致些的碟子,里面的干脆面碎被摆成了一个……猫猫头的形状?两个圆耳朵,几根胡须是用某种细长的、炸过的面条丝点缀的。面碎上,还撒了一些小小的、银白色的小鱼干碎,散发着浓郁的腥香。我尝了尝,小鱼干的鲜味完美地融入了面碎的酥脆中,口感层次丰富了许多。这味道……有点熟悉,像是我曾经买给家里小猫的那种小鱼干零食。
我心里微微一动,但饿昏头的脑子没来得及细想。
然后是“小猫汤干脆面”。这是一个小汤碗,里面是奶白色的、滚烫的汤,汤底浓郁,带着明显的鱼鲜味,像是用很多小鱼仔熬煮了很久。里面沉着被泡得恰到好处的干脆面条(这次是完整的一小撮面,没有被捏碎),还有一些嫩滑的、撕成小条的鸡肉丝。喝一口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浑身都暖了起来。胃部的不适感被这温暖的汤汁彻底熨帖平复了。
最后,压轴的“小猫特调”被端了上来。这是一个稍大一点的阔口碗,样子有点奇怪。碗里的基底是……温热的、稠稠的,像是某种肉糜糊糊?上面铺着满满一层我无比熟悉的东西——水浸金枪鱼肉!散发着鲜美的海洋气息。正中间,妥帖地卧着一颗完美的、颤巍巍的溏心蛋,用勺子轻轻一碰,橘红色的蛋液就缓缓流淌出来,与金枪鱼肉和肉糜糊糊混合在一起。
水浸金枪鱼和溏心蛋!这是我平时的最爱,也是家里小猫曾经的最爱。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可思议的预感攫住了我。我抬头,紧紧盯着操作台后的女孩。她正假装忙碌地擦着台面,但眼角的余光似乎偷偷在瞄我的反应,那表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骄傲?
我舀起一勺“小猫特调”,金枪鱼的鲜润,溏心蛋液的醇厚丝滑,混合着底下那不知名肉糜糊糊的温润口感,在嘴里绽放开来。不仅仅是好吃,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慰藉,是疲惫生活中奢侈的温柔。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它吃完,连碗边都刮得干干净净。
吃完最后一口,那股萦绕不散的、要人命的饥饿感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从胃到心都充盈着的饱足感和暖意。
“谢谢老板,太好吃了!”我由衷地赞叹,拿出手机准备付钱,“多少钱?”
女孩摆了摆手,虎牙在灯光下一闪,表情依旧有点别扭:“今天……心情好,不要钱。”她的声音轻轻的。
我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开始低头收拾,一副“你快走吧别打扰我”的样子。那种熟悉的、傲娇又体贴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我道了谢,带着满身的暖意和饱腹的幸福感,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似乎不再那么寒冷,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直到我用钥匙拧开家门,换上拖鞋,走到客厅坐下,那股被食物压下去的、强烈的既视感和疑惑才重新翻涌上来。
那个女孩的样子……圆脸,琥珀色大眼睛,小虎牙,混着银丝的头发,那种别扭又暗含关切的神态……
那个招牌,“小猫干脆面”……
那些食物,小鱼干,金枪鱼,溏心蛋……
还有“小猫特调”里,那分明就是我曾经和甜甜一起分享的最爱!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脏狂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甜甜!我一年前因为心脏病发去世的那只虎斑小母猫!它的名字就叫甜甜!它最爱蹭我的腿,最爱抢我的金枪鱼和溏心蛋黄,它撒娇的时候就会用那种有点别扭、又满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摊主,那个银毛双马尾的女孩,她的神态,她准备的“小猫特调”……她一定是甜甜!一定是它回来看我了!它知道我总是不按时吃饭,知道我饿着肚子加班,所以它变成了人,开了这个小摊,来给我做它觉得最好吃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感动、怀念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甚至来不及换鞋,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午夜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朝着那个街角狂奔,快到了,就在前面……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灯火通明的小食摊?
街角空荡荡的,和以往无数个深夜一样,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几片被风吹动的落叶。仿佛刚才那半个小时的温暖、饱足和奇妙的相遇,都只是我极度饥饿和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茫然四顾。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吹散了我身上残留的那点食物香气,也吹凉了我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感动、怀念、悲伤、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像海啸般一下子涌来,将我死死拍在原地。我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醒了。
窗外,天刚蒙蒙亮,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原来……是一场梦。
我下意识看向床头柜。那里摆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我抱着一只漂亮的虎斑小猫,它正亲昵地用脑袋蹭我的下巴,琥珀色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恍惚间,照片里的小猫,眼睛似乎格外明亮,带着梦里那种熟悉的、有点别扭又充满关切的温柔,仿佛在无声地对我说:
妈妈,要照顾好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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