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八个梦:猛犸

我是一个原始人,我们部落里也都是原始人。我是我们部落的厨子,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理、烹饪猎人们带回来的猎物,然后分给族人们享用。

当秋意渐浓,窝棚里跳蚤和臭虫都懒怠了踪影,我也愈发懒散起来。每日午后便缩在干草堆上发呆,任凭日光从棚顶的缝隙里流淌又溜走。那天,我正半梦半醒间,忽闻村外传来沉闷如雷的拖拽声,间杂着石头轱辘和木轴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一骨碌坐起——这般动静!一定是猎获了不得的大家伙!

我冲出窝棚,伸长脖颈向村口张望。果然!猎手与力工们正与绳索角力,青筋毕露,汗滴砸入尘土,绳索深深勒进肩背皮肉里。他们合力拖拽的粗木平车上,竟横陈着一座小山——一头沉甸甸、死寂无声的猛犸象!它那对长牙森然刺向逐渐暗淡的天空,庞大的身躯几乎遮蔽了余晖,在泥地上投下巨大无朋、令人屏息的阴影。

“我的天!”我心头狂跳,血液骤然奔涌起来。我转身冲回厨棚,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崽子们!都给我滚起来!快!”两个小崽子连滚带爬奔向露天灶场,另三个已跌跌撞撞冲向柴垛方向。我领着两位得力副手,疾步扑向保存火种的深坑。我们小心翼翼拨开灰烬,添入干燥易燃的松针,吹气助燃。火星贪婪地跳跃、蔓延。随后,我们发狂般挖掘、堆垒,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灶坑在尘土飞扬中初具规模——它张开巨口,只等吞噬那座庞然肉山。

接下来便是与这洪荒巨兽尸骸的搏斗。我亲自率领手下八个小崽子和四个副手,每人手中紧握骨刃石刀,向那覆盖着厚厚黑色长毛的象躯发起进攻。刀锋刮过粗糙如蓑衣的表皮,发出“唰唰”的闷响。黑毛如无止境的潮水般纷纷坠落,很快便在我们脚边堆积如山,几乎要淹没脚踝。我们如同在毛发的黑色海洋里艰难掘进。待到毛尽皮露,众人又合力拖来堆积如小丘的干松枝。火舌轰然舔舐而起,瞬间窜得比最高的树冠还高。热浪扑面,将残余的短毛与表皮燎得“噼啪”爆响,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刺鼻的焦糊气息。

暮色四合时,全村男女老少在酋长呼喝下倾巢而出。号子声震天动地,粗壮的原木在众人肩头滚动,绳索深深嵌入皮肉。猛犸象那沉重如山的躯体终于被众人之力缓缓托举、挪移,最终轰然架于那吞吐着烈焰的巨灶之上,如同献祭给火焰之神的祭品。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庞大的象身,热气蒸腾扭曲了周围的景象。为了侍奉这史无前例的“贵客”,几架粗陋却坚固的木梯紧紧倚靠住那如悬崖峭壁般的象躯。

身为厨子头头,此刻我责无旁贷!我提起第一桶浓稠的油脂,抄起大骨刷,手脚并用地爬上颤巍巍的木梯。滚烫的烟气呛得人喉咙发紧,灼人的热浪直扑脸面,汗水瞬间从每个毛孔涌出。我挥动骨刷,将温热的油脂奋力泼洒向那广阔、渐显焦褐的象身表面。油脂一触滚烫的表皮,立时“滋啦”作响,腾起细密的白烟。一股原始而粗犷的肉香率先挣脱热浪的束缚,钻入鼻腔。紧接着,我换上另一桶磨得极细的、呛人刺鼻的辣椒粉,再次攀爬。嫣红的粉末在热风里狂舞,如同降下一场灼热的血雨,不仅染红了象身,更呛得梯子下仰头观望的族人们喷嚏连天,涕泪横流。我亦未能幸免,双眼刺痛,视野一片模糊。汗水与呛出的泪水在布满黑灰的脸上冲出条条沟壑。

这仅仅是漫长炙烤的开端。火光在夜色里明灭跳跃,映照着族人们疲惫却闪亮的眼睛。我记不清自己提着沉重的油桶与调料桶,在那陡峭的木梯上攀爬了多少个来回。油一遍遍刷上去,火候需时时照看,更要指挥众人合力,用粗大的原木撬动、翻转这巨兽。号子声“嘿哟!嘿哟!”响彻夜空,每一次撼动都地动山摇。汗水早已浸透我腰间的兽皮,又被灼热的气浪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盐渍。辣椒粉、孜然粉、黑灰,混合着不断流淌的汗水,在我脸上、身上肆意涂抹勾画。我俨然成了一尊移动的、散发奇异香气的泥塑。

夜在辛劳中不知不觉流逝。终于,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香气骤然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了整个村落。那香气霸道无比——油脂被烈火逼出的丰腴焦香是底色,火燎松枝的清冽烟熏气缠绕其间,而孜然那极具穿透力的辛香如同金色的号角,最终统领了所有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连沉沉睡去的婴儿,都在母亲的怀抱中抽动着小鼻子,发出模糊的呓语。全族的人围在巨灶旁,眼睛死死盯住那庞然大物,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饥渴的潮音。

收尾时刻到了!我提起最后一桶饱含粗盐粒的盐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四肢百骸传来的沉重酸痛,再次爬上那滚烫的木梯。盐水泼洒在金黄焦脆的象皮上,“噗嗤”作响,腾起最后一阵诱人的白雾。完成了!我立于梯顶,俯瞰我的杰作:整头猛犸象如同披覆着一身流淌着蜜与火的黄金甲胄,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油脂承受不住自身的丰腴,从无数细微的裂缝中不断渗出,滴落下方熊熊的炭火,激起更欢腾的“滋啦”爆响。

身为赋予它这辉煌生命的厨子,我有权尝这开天辟地的第一口!我强抑着擂鼓般的心跳,在族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口哨声中,带着近乎神圣的庄严感,探手抓向象背上那片最为金黄酥脆、油脂正“滋滋”欢唱的隆起之处。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硬壳,酥脆的触感清晰传来。我用尽全力一撕——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并非来自焦脆的象皮,而是来自我自己的牙齿!剧痛使我浑身一激灵。眼前金光闪烁的猛犸象、喧嚣的族人、跳跃的篝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塌、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有窗外真实的、带着凉意的晨光透了进来……我醒了。

舌尖抵住门牙,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尖锐的酸麻痛楚——原来那惊天动地的“咔嚓”一声,竟是我梦中下口太狠,牙齿在现实中重重磕在了一起!我顿时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拼了老命烤了一整晚,那么大的一个猛犸象,它就这样,啪!没了!梦中的疲惫,醒来的失望,还有深重的委屈把我压倒在床上挣扎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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