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在“咚、咚、咚”的砸肉声、切割刀的“咔嚓”声和远处双胞胎偶尔传来的嬉笑声中,赵姨给我讲了不少关于这巨兽肉的“内幕”——
这种肉产自一个代号“重岩星”的高重力星球,是那里一种海陆两栖巨兽的主肌肉群。那玩意儿体型堪比小型星舰,肌肉纤维坚韧得堪比工程缆绳,但营养密度极高,富含一种对长期在宇宙射线环境下航行的人体特别有益的微量元素,能有效缓解太空疲劳症。缺点是韧到离谱,普通刀具砍卷刃了都未必切得动,必须先物理破筋,再用特殊高温设备急速煎烤锁住汁水。低重力下,肉的物理性质也有变化,油脂释放得慢,纤维收缩也慢,所以煎的时候必须“急火猛攻,短时决胜”,才能逼出那种原始的肉香而不让宝贵的汁水流失殆尽。
我一边用尽全力与砧板上的肉排“搏斗”,感受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手臂的酸麻感越来越强烈,一边用脑子死命记着赵姨传授的这些宝贵细节。没有纸笔,只能像刻钢板一样硬生生刻在记忆里。这可比记星尘之泪的精致菜谱难多了,但似乎也更贴近明空号这艘“蟑螂号”的生存本质。
砸到第十块肉排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成了个“水人”,后背的工装服紧紧贴在身上,手臂酸胀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举锤都感觉肌肉在哀嚎。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然而,当我下意识地抬头想喘口气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脚下的步伐异常稳固,每一次挥锤、借力、下压、收势的动作,都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节奏。身体在低重力下的那种轻飘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重力环境、与手中工具、与砧板上的“对手”融为一体的扎实感。即使手臂累得发抖,下盘却稳如磐石。
赵姨终于停下了她那台轰鸣的切割外骨骼,厚重的头盔面罩掀开,露出她带着汗珠却神采奕奕的脸。她看了一眼我砧板旁堆起来的、被砸得纤维松散、微微摊开的肉排,又看了看我稳稳站在脚扣上、虽然疲惫却眼神发亮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不错,丫头。有点样子了。砧板上学的东西,有时候真能救你一条命。别的地方,可没这么软的‘对手’给你练手。”
她没解释具体怎么救,但我隐隐觉得,这话绝不是厨房里的玩笑。在危机四伏的星海,在颠簸的战斗中,在陌生的星球上,站稳脚跟、控制重心、借力打力……这些领悟,或许就是生存的关键。
就在我为自己这点小小的进步暗自得意,准备卸下脚扣喘口气时,厨房通往轮机舱的通道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矮小干瘦、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正是轮机长钱慧敏——“机械崽”!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脸上蹭着几道黑灰,眼神像两把淬了火的锥子,怒气冲冲地吼道:
“赵姨!管管你家那俩小祖宗!她们是不是又偷拿我的荧光喷漆了?!我刚调试好的主传感器阵列外壳!被她们画了匹……画了匹什么玩意儿?!彩虹独角兽?!还带闪粉的!那玩意儿有微弱放射性干扰啊!清理起来麻烦死了!老二开船要是被干扰了航线,我们全得去喝星尘!”
她一边吼,一边就要往设备舱那边冲,显然是要去“兴师问罪”。
赵姨慢悠悠地卸着外骨骼关节锁扣,眼皮都没抬:“急什么?隔离护板画不坏,你不是说过了吗?干扰?你那宝贝阵列外壳不是自带三层屏蔽吗?这点颜料能透进去?我看你是心疼你那点限量版荧光漆吧?行了行了,回头让她们给你擦干净,擦不干净我赔你一罐新的。”
轮机长被噎了一下,气鼓鼓地停在原地,像只炸毛的猫:“我……我那漆是限量版!星际限量!有钱都买不到!还有那闪粉……”
“闪粉怎么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戏谑。战斗长翠花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她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和渐渐弥漫开的奇异肉香吸引过来的。她抽了抽鼻子,眼睛发亮地看向案台上堆积如山的肉排,“嚯!好家伙!重岩星的‘撼地犀’肉?赵姨今天下血本了啊!这玩意儿香是香,就是废牙……诶?公主,你砸的?”她看到我砧板旁的成果,有点惊讶。
我抹了把汗,点点头,累得不太想说话。
翠花走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一块被我砸好的肉排,感受着那松软的纤维,啧啧称赞:“可以啊!砸得挺透!这低重力下能砸成这样,有把子力气!待会儿煎好了,给我留最大那块!我得多补充点蛋白质!”她拍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个趔趄(虽然我站稳了),然后转头对着还在生闷气的轮机长,“行啦崽崽,跟俩孩子较什么劲。彩虹小马多可爱,总比你舱里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好看。闪粉干扰?我看你是想给老二找点乐子吧?省得她天天抱怨开船没挑战性。”
提到航行长张昊天,轮机长似乎想到了什么,怒气消了点,但依旧嘴硬:“哼!老二那个疯子,巴不得有点干扰好让她炫技呢!我就是……就是心疼我的漆!”
这时,厨房的通讯器里传来航行长张昊天清晰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明空号呼叫厨房。赵姨,晚餐还有多久?闻到香味了,动力室的小伙子们都开始躁动了。另外,轮机长,主传感器阵列的闪粉干扰模式已手动屏蔽,不影响航行。下次调试新模块时,建议把限量版喷漆锁好。完毕。” 显然,刚才的对话都被舰桥监听到了。
轮机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对着通讯器吼道:“要你管!张老二!”
通讯器里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随即关闭了。
屠姐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带着慵懒的笑意:“哟,这么热闹?看来今天有口福了。韦大娘让我问问,这‘撼地犀’肉进价多少?下次遇到好的再囤点。” 她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个记录板。
船长石大娘沉稳的声音也通过舰内广播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调侃:“全体注意,今晚加菜,赵大厨特制‘撼地犀’排。轮机组调试辛苦,准许适量饮酒。战斗组注意轮值。另外,机械崽,你那反应堆艺术品……很别致。完毕。”
厨房里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轮机长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被赵姨塞过来一块刚切下的、最嫩的肉边角料堵住了嘴,嘟囔着“味道还行”,气呼呼地回她的轮机舱去了,临走还瞪了一眼设备舱方向,那里隐约还能听到双胞胎无忧无虑的笑声。
一天的喧嚣渐渐平息。晚餐时分,巨大的煎烤声和浓郁的、混合着粗犷香料与原始肉香的霸道气味弥漫了整个船员餐厅,引来一片欢呼。我累得几乎抬不起胳膊,但看着翠花狼吞虎咽地干掉三大块比我脸还大的肉排,听着周围姐妹们满足的赞叹,看着赵姨虽然疲惫却带着成就感的侧脸,还有角落里,大丫二丫炫耀般指着反应堆外壳上那匹在灯光下微微发亮的彩虹小马……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盈了胸腔。
洗漱完,我把自己重重摔回桂兰那张狭窄却熟悉的床上。
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白天与巨兽肉搏斗的画面渐渐淡去,跳蚤窝星尘之泪厨房里那箱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蓝眼泪”,以及送货大汉手臂上刺目的勒痕,却愈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口袋里那颗偷藏的、冰凉滑腻的蓝宝鱼籽,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我心慌。赵姨……她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什么?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穿过安静的船员舱通道,来到赵姨的独立舱室门口。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温暖的灯光。我轻轻探头,只见赵姨正坐在工作台前,就着一盏小灯,仔细地用沾了专用清洁液的软布擦拭她那套宝贝外骨骼装备的关节缝隙。机油和清洁剂混合的淡淡气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一旁的双层床上,大丫和二丫已经睡得小脸通红,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轻敲了敲门框。赵姨闻声抬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依旧锐利。看到是我,她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拿着软布的手,朝门外走廊的方向,幅度极小地努了努嘴。意思很明确:出去说,别吵醒孩子。
我们退到舱室旁边的狭窄置物架间,这里堆满了备用的厨具和干货箱子,空气里是面粉和干香料的味道。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借着通道里昏暗的应急灯光,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直贴身藏着的东西——一小块用餐巾仔细包裹的、已经脱水变色、失去了大部分幽蓝光泽的“蓝宝鱼籽”。它现在看起来更像一颗黯淡的、不起眼的小石子。
“赵姨,”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这是我在跳蚤窝那个大酒店里吃到的,叫蓝宝鱼籽。东西是好东西,可我觉得这东西……它的来路可能……” 话还没说完,赵姨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像她切肉时下刀一样利落,直接打断了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闭嘴。别问。也别提。”
这回答冰锥一样砸下来,冻得我一个激灵。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手中那粒干瘪的鱼籽,又落回我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把它收好,烂在肚子里。好好干你的活。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记住了吗?”
我被她前所未有的严厉震慑住了,只能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警告、告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没等我细想,她已经利落地转身,无声地闪回自己的舱室,“咔哒”一声轻响,门被轻轻关严,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我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粒干瘪的“小石子”,冰凉的触感透过餐巾传到掌心,混合着赵姨冰冷的警告,让原本疲惫的身体瞬间被一股寒意浸透。走廊的应急灯光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阴影。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那是与低重力、与巨兽肉搏斗后留下的勋章。鼻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混合了金属、油脂和原始肉香的复杂气息,但此刻,更强烈的是赵姨那三个冰冷的词和紧闭的舱门带来的沉重感。没有意外,当桂兰的意识沉入梦乡,我的意识便轻巧地滑回了现实世界的清晨。
睁开眼,晨光熹微。我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现实中的身体当然没有那种极致的酸胀感,但那种“站稳”、“借力”、“控制重心”的微妙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赵姨那句“砧板上的东西能救命”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第一次,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星际海盗梦里学到的,不仅仅是烹饪和冒险的技巧。如何在陌生的环境中站稳脚跟,如何控制局面而非被局面控制……这些领悟,或许真的能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救自己一命。下一次入梦,又会有什么挑战在等着王桂兰,等着我这个替姥姥再活一次的“公主”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