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二个梦:饥饿是最好的酱料

“用力点!揉它!当你的仇人!”我在一旁着急地喊。

“哦。”翠花应了一声,手指加了点力。面团瞬间被压扁了一小块。

我捂住了脸:“……对,就这样,玩到吃晚饭!”

晚餐时间,明空号的食堂弥漫着一种比营养糊糊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的油味和汗味。我像只护崽的母鸡,带着双胞胎,拿着贴好标签的广口玻璃瓶,在餐桌间穿梭回收“酵母样本”。

场面一度有些滑稽。轮机长恋恋不舍地交还她那已经变成深灰色的“油泥球”,嘴里还叼着半根蛋白棒:“公主,这玩意儿手感不错,下次多给我几个,我一边修东西一边盘。”航行长张昊天则小心地递过来一个相对白净的面团,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洗过手才碰的。”战斗长翠花摊开蒲扇般的大手,掌心躺着一个…扁平的、边缘有点开裂的面饼,她一脸无辜:“这样应该没事吧?”

我强忍着嘴角的抽搐,把这些承载着全船“味道希望”、形态各异的“菌种”视若珍宝。它们被分别装入敞口的玻璃瓶,用干净的湿布松松盖住瓶口,像对待初生的婴儿,被我郑重其事地安置在厨房最温暖、最避风的一角。标签清晰地写着:“轮机长(油矿风味)”、“航行长(果香型)”、“战斗长(筋肉海盐)”、“阿玲(未知混合型)”……赵姨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瞎折腾!我看你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浪费粮食!”

接下来的七天,厨房这个角落成了全船除舰桥外最受瞩目的地方。我几乎寸步不离,化身最虔诚的酵母牧人。严格遵循记忆中的天然酵母培育法则:每天准时揭开湿布,让新鲜空气流通;精准称量,倒出约100克旧酵种,再加入50克清水和50克新面粉,搅拌均匀,完成每日的“喂养”。观察、记录、再喂养,循环往复。

生命迹象在第二天悄然萌发。“航行长(果香型)”的瓶子率先苏醒,面团明显膨胀,散发出令人精神一振的清新微酸气息。“战斗长(筋肉海盐)”紧随其后,发酵势头更为迅猛,面团体积急剧增大,酸味也更为明显。其他几瓶也陆续有了动静,气泡或疏或密,气味或浓或淡。唯独轮机长的“油矿风味”酵种,或许是被那浸润的机油抑制了微生物活性,面团始终沉寂如初。随着时间推移,除了确认成功的“果香型”和“筋肉海盐”,其他无望的瓶子都被遗憾地清理掉了。

第七天清晨,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临。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航行长”酵种的盒盖——轰!一股浓郁醉人、混合着熟透水果与蜂蜜的甜香瞬间爆发,霸道地驱散了厨房里残留的机油与消毒水味。盒子里的酵种已膨胀至极限,几乎填满整个空间,表面覆盖着一层丝绸般光滑、乳白色的健康菌膜。无数细密的气泡在酵种内部和边缘的液体中欢快地上升、炸裂,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它不再是一团死面,而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散发着甜美诱惑的生命体!

“成了!”我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战斗长”的酵种盒同样不甘示弱。酵种膨胀得几乎要顶开盖子,散发出的气味浓郁而霸道,酸味尖锐、明亮、充满力量感。气泡翻滚得如同微型风暴,彰显着野性的生命力。

我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现实世界中无数次揉捏摔打面团的记忆,此刻尽数化为指尖流淌的本能。魔法时刻,降临了。

第一炉:机油风味苏打饼干。

巨大的不锈钢盆里,面粉堆成小山。按照脑海中的精确配方,我先将一勺药用碳酸氢钠粉末和一勺补液盐(提供咸度)与干面粉充分搅拌均匀。接着,缓缓倒入足量的异星蓖麻籽油,那独特而原始的坚果香气弥漫开来,带来一丝明亮的希望。最后,将稀释好的“战斗长(筋肉海盐)”酵头倒入盆中。酵头中的天然醋酸与碱性的碳酸氢钠瞬间相遇,在面粉的怀抱中激发出细密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混合好的面团经过短暂松弛醒发,被擀薄、切块,均匀撒上磨碎的大蠊能量棒碎屑(充当芝麻),送入预热好的大型烤箱。

第二炉:香甜小餐包。

面粉、粘稠的乳果糖溶液(提供甜度)、微量补液盐(平衡风味),以及散发着醉人果香的“航行长(果香型)”酵种温柔相遇。这个面团格外听话,搅拌时便散发出令人愉悦的甜香,揉捏的过程如同抚摸丝绸。我将它们整形成小巧可爱的圆形餐包,表面刷上一层薄薄的异星蓖麻籽油,赋予其诱人的光泽,送入烤箱。

第三炉:拉得快磅蛋糕。

大胆的尝试。依靠“航行长”酵种提供蓬松结构,倒入大量乳果糖溶液(甜得几乎用掉小半瓶)提供霸道甜味,异星蓖麻籽油替代黄油带来湿润和坚果香。面粉中谨慎加入微量药用碳酸氢钠(中和酵种酸度)和补液盐(平衡甜腻),再豪放地拌入大量颗粒较粗的大蠊能量棒碎增加口感。混合好的面糊呈现出一种可疑的深棕色,散发着难以描述的、甜腻混合着油味的复杂气息,被倒入模具送入烤箱。

第四炉:碱水面包结(含特供版)。

专为主食面包爱好者打造。快速混合“战斗长(筋肉海盐)”酵头、少量补液盐(咸味来源)和异星蓖麻籽油,揉成光滑面团短暂松弛。随后分割、搓成长条,熟练地甩、绕、扭,塑造成经典的碱水结造型。想到大丫二丫期待的眼神,我特意用边角料搓了两条小面棍,编成可爱的麻花辫心形。所有造型好的面包胚送入冰柜短暂冷冻定型(确保入碱水不散形)。关键的“上色”步骤:将冷冻定型的面包胚逐个浸入配置好的浓碳酸氢钠溶液中20秒(替代传统碱水,确保安全且不会产生苦味),捞出沥干,送入烤箱。

烤箱发出低沉的轰鸣,热浪在厨房里无声地翻滚。时间仿佛被拉长。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已人头攒动。轮机长钱慧敏伸长了脖子,鼻翼翕动,像最精密的探测器,试图从那越来越浓郁、混合着焦糖、坚果、烘烤麦香和一丝工业气息的复杂交响中,分辨出自己“油矿”的痕迹。翠花抱着肌肉虬结的胳膊,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雷鸣般的抗议。张昊天安静地站在稍远处,但那双专注的眼睛,紧紧锁死在烤箱门上。连石大娘和韦大娘也闻香而至,站在人群后方,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微笑。赵姨依旧抱着胳膊,脸色板正,但那不时瞟向烤箱的目光,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叮——!叮——!……”

烤箱的提示音如同天籁降临!我戴上厚实的手套,猛地拉开沉重的烤箱门——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香气的热浪如同有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厨房,并贪婪地向通道涌去!

最先亮相的是机油风味苏打饼干:浅金色的饼干在烤盘上整齐列队,蒸腾着朴素却无比扎实的温暖麦香。表面烤得焦香酥脆的大蠊能量棒碎屑,散发出浓郁的、令人垂涎的坚果香气,宣告着第一份成功的喜悦。

紧随其后的是碱水面包结和香甜小餐包:

* 碱水面包结:造型精巧,表面呈现出诱人的、油亮的深棕色。均匀分布的裂纹如同自然生长的树木肌理,充满力量感。浓郁的、带着坚果油香的焦脆气息,混合着微微的、令人振奋的酸香扑面而来,那是属于旷野与坚韧的味道!那两个特制的爱心麻花辫,瞬间捕获了大丫二丫的全部心神,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 香甜小餐包:一个个圆润可爱,表面是诱人的琥珀色,油亮亮地泛着光。焦糖般的甜美香气与烘烤谷物的醇厚暖香交织缠绕,温柔地撩拨着每一个饥饿的神经。

压轴登场的是拉得快磅蛋糕:它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巧克力的厚重色泽,表面在烘烤中自然裂开,像干涸的土地。浓郁的、带着焦糖感的霸道甜腻气味,混合着那独特的异星油香,宣告着它的存在感。

“开饭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人群瞬间沸腾了,如同被美味点燃的星火!

轮机长钱慧敏第一个扑向碱水面包结,抓起离手最近的一个,全然不顾滚烫,狠狠一口咬在坚韧的结体上。“咔嚓!”一声脆响,她眼睛猛地瞪圆,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那极具韧性的口感、焦香酥脆的外壳、湿润而富有嚼劲的内里麦香、以及那若隐若现、仿佛已融入骨髓的独特坚果油味……粗犷!直接!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不屈的野性!“爽!够劲!老子的机油,牛逼!”她喉咙里爆发出满足的、近乎咆哮般的低吼,三口两口就解决掉一个,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下。

另一边,航行长张昊天优雅地拿起一个香甜小餐包,小心翼翼地掰开。面包内部组织如同细密的丝绸,散发着温暖的甜香和诱人的奶香(错觉,实则是乳果糖与酵种果香的完美协奏)。她轻轻咬下一口,松软、微甜、迷人的麦香在口中弥漫。那是一种温柔熨帖的甜,毫无人工香精的造作,只有天然发酵带来的圆润与丰富层次。她细细咀嚼着,连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甚至漾起一丝柔和的光晕。这味道,让她恍惚回到了学院图书馆,午后暖阳下,那块配着果酱的松饼时光。

翠花则精准地锁定了那盘颜色最深沉的拉得快磅蛋糕。她直接上手,掰下厚厚一大块,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蛋糕体出乎意料地湿润绵密,浓郁的、焦糖般的甜味裹挟着异星油的独特坚果香,在口中炸开。粗粝的大蠊能量棒碎屑提供了沙沙的惊喜口感。甜!甜得霸道直接!甜得瞬间填满了被寡淡食物折磨得空虚绝望的灵魂!“好甜!好香……”她含糊地嘟囔着,几口就吞下一大块,大手又伸向了第二块。

整个厨房瞬间化作了欢乐的飨宴场。轮机组的伙伴们(沾满油污的工装下是同样精悍或健硕的身躯)围着碱水面包结大快朵颐,吃得满嘴碎屑,赞不绝口。战斗组的成员们则展现出与平日格斗训练不相上下的迅猛速度,争抢着机油苏打饼干和拉得快磅蛋糕。嗜好甜口的船员们也蜂拥加入混战。李奶奶不知何时踱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拿起一片苏打饼干,挑剔地审视片刻,然后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片刻,那张总是冷硬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她又顺手拿了几片饼干,哼了一声:“凑合,吃不死人。”便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开了,留下一个标准的傲娇背影。而大丫二丫,此刻正一手举着磅蛋糕,一手炫耀着独一无二的爱心麻花辫碱水结,嘴里还塞满了香甜小餐包,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在船头船尾兴奋地穿梭展示。

我站在料理台边,看着眼前这喧闹沸腾、生机勃勃的景象。船员们满足的咀嚼声、含糊不清的赞叹声、轮机长被烫得龇牙咧嘴又忍不住大快朵颐的表情、航行长小口品尝时脸上那抹放松的柔和、翠花风卷残云般的豪迈吃相……连日来压在心头、蚀骨灼心的馋意与阴霾,被一种滚烫的、饱胀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幸福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我做到了!在这物资匮乏的星际航程中,用有限的边角料,借助姐妹们身上蕴藏的微生物魔法,我竟真的变出了能抚慰灵魂、点燃希望的食物!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早已空荡的台面。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指节修长、异常干净的手轻轻落在我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暖意和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抬起头。

是赵姨。

那张总是板着、仿佛全宇宙都欠她钱的脸,此刻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残留的严厉,但更多的是一种…刮目相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一扫而空的烤盘,扫过那些吃得心满意足、脸上终于有了活气的船员,最后又落回我沾着面粉和汗水的脸上。

赵姨没说话,只是放在我肩上的手,又稍稍用力地按了一下。那一下,沉甸甸的,胜过千言万语。然后,她收回了手,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和只是错觉。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食堂的喧闹:

“行了,都吃饱了?有力气了?该干嘛干嘛去!别都杵在老娘厨房里碍事!公主,”她转向我,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称呼里一丝极淡的、不同于以往戏谑的意味,“酵母罐子看好了,别让这群饿死鬼投胎的给你祸害了!明天的‘翡翠浓汤’,记得给我想办法加点‘机油’味儿!”说完,她转身走向冷库,背影依旧挺直得像根标枪。

我站在原地,肩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拍按的触感和温度。那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一种属于厨房、属于砧板世界的“授勋”。滚烫的暖流从肩头瞬间涌遍全身,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她看着赵姨走向冷库的背影,又环顾着这充满了食物香气、人声和活力的厨房,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力量感油然而生。

忙碌和兴奋像潮水般退去,一股深沉的疲惫涌了上来,仿佛身体在提醒我,这场持续了数日的“味道战争”终于可以暂时休整了。胃里被自己的“战利品”填满,不再有那蚀骨的馋意作祟,只剩下温暖而踏实的饱足感。精神却异常亢奋,像刚完成一次惊险的跃迁。

我拖着脚步回到王桂兰那个狭窄的船员舱。舱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通道里隐约传来的、轮机组某个家伙被拉得快蛋糕效力催动后冲向卫生间的急促脚步声(“李奶奶的药真给劲啊!”隐约的哀嚎飘过)。我把自己摔进那张小小的床铺,金属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床单,疲惫感如同星际尘埃般沉重地落下。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像信号不良的通讯。在沉入深眠的前一秒,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滑过脑海:后面可以试试用轮机长的酵母烤点皮塔饼配那个糊糊…再问问机械崽,那种油能不能精炼一下,味道或许能更纯净…

舷窗外,是亘古流转、无声燃烧的星群,像无数双沉默注视的眼睛。明空号这艘融合了古老帆船灵魂与星际引擎心脏的海盗船,正载着厨房里新生的麦香与欢声笑语,沉稳地犁开深空的帷幕,驶向未知却不再寡淡的航程。

现实世界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像一把温柔的刀子,轻轻切开了梦境与现实的薄膜。

我猛地睁开眼睛,醒了。熟悉的花板映入眼帘。心脏还在为梦中的烤炉热浪和赵姨那一拍而有力地跳动着。嘴里仿佛还残留着维修机油碱水面包那粗粝麦香和拉得快磅蛋糕那甜蜜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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