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红光开始闪烁、明灭,频率变得极其不稳定。她那攻击性的嘶鸣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高频、更急促、充满了某种……困惑和探究意味的嗡鸣声。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能量刺针还留在屠剑翘的手臂里,针尖的幽蓝光芒变得忽明忽暗。
屠剑翘单膝跪地,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散乱的黑发。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手臂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当她抬起眼,看到那守卫机器人复眼聚焦在她手腕烙印上的异常反应时,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过。震惊、了然、荒谬、苦涩……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
她强忍着剧痛,没有去看自己流血的手臂,也没有理会周围震惊的目光,反而猛地抬起头,用尽力气,对着那只行为怪异的守卫机器人,再次做出了一个手势——不再是之前的优雅舞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沾着自己温热的鲜血,用力地、清晰地涂抹在那暗银流动的疤痕之上!
猩红血液覆盖疤痕的刹那,异变陡生!暗银色纳米云仿佛被血液激活,骤然迸发出刺目红光(应激防御反应),红光穿透血层,将屠姐的半条手臂映得如同熔岩!蜂族守卫的复眼接收到这异常生物光谱,数百只眼瞳同时收缩——在蜂族认知中,血肉与金属的共生发光体,是“神谕生物”的特征!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
“嗡——!”
守卫机器人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极强的长鸣,不再是攻击性的嘶叫,更像是一种宣告。她猛地抽回了刺针。屠剑翘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被冲上来的翠花一把扶住。
那守卫机器人不再理会我们,猩红的复眼最后扫了一眼屠剑翘血染的手腕烙印,然后身体表面的暗金色甲壳一阵细微的波动,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她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舰桥的合金舱壁,仿佛从未出现过。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屠剑翘压抑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窗外,那包裹着明空号的、粘稠蠕动的暗金色化学信号网,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她如同退潮般迅速收缩、变薄,粘稠度急剧降低,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群,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深邃的星空中。被遮蔽的视野豁然开朗,巨大的蜂巢状星体依然在远处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但那种致命的压迫感消失了。明空号重新沐浴在冰冷的星光之下,恢复了自由。
“警报解除!化学信号网消失!引擎…引擎可以重启了!” 张昊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指飞快地在导航台上操作起来。
“嗡——!” 熟悉的、代表着生机的引擎启动声终于响起,虽然还有些不稳,但如同天籁般传遍了整艘船。舰桥的主照明系统逐一亮起,驱散了压抑的昏暗。空气净化系统重新工作,那股甜腻的气息迅速被清新的循环风取代。
“李奶奶!快!” 石大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已经冲到了屠剑翘身边。
李奶奶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手里提着她的宝贝急救箱。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扶着屠剑翘的翠花,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抓住屠剑翘受伤的左臂,动作粗暴但极其精准地检查伤口。当看到那个暗银色的菱形烙印时,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拿出强效止血凝胶和生物缝合器。
“按住她!” 李奶奶对翠花吼道。
翠花立刻用那双能轻易捏碎合金的手,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屠剑翘的肩膀和手臂。李奶奶熟练地清理伤口,涂抹消毒液和愈合剂,冰冷的凝胶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屠剑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汗水混合着刚才涂抹上去的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忍着点!马上就好!” 李奶奶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手上的动作却快如闪电,生物缝合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快速封闭着狰狞的创口。
我瘫坐在冰冷的舱壁下,浑身都在发抖,看着屠剑翘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看着她额头上那混合着汗与血的烙印,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我淹没。“屠姐…对不起…都怪我…”
屠剑翘靠在翠花身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听到我的声音,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不…不怪你…”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喘息,“该来的…总会来…”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那被李奶奶粗暴处理着、却已不再致命的手臂,最后定格在手腕内侧那个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暗银色的菱形烙印上。那冰冷的光泽,在舰桥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喘息了几口,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才用一种带着浓重自嘲、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低低地说道,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说给她自己:
“呵…联盟…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要的是什么?是血统纯正…是家世清白…是写在基因图谱里的高贵…是刻在族谱上的名字…容不得半点污秽…” 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可在这茫茫星海…在这刀口舔血的海盗船上…谁在乎你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谁在乎你祖宗十八代是贵族还是乞丐?”
她停顿了一下,剧痛让她吸了口冷气,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急。李奶奶低声呵斥:“别说话!再动缝歪了!”
屠剑翘却仿佛没听见,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中,竟燃烧起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光。她看着自己那沾满鲜血、正被缝合的手臂,又抬眼环视了一圈舰桥——石大娘凝重而关切的脸,张昊天紧张的眼神,钱慧敏紧握着扳手的手,韦大娘深沉的注视,翠花坚实的臂膀,还有我充满愧疚和震惊的脸。
她的嘴角,终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又异常真实的笑容:
“在这里…在这明空号上…姐妹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能!不!能!把!事!情!搞!定!”
“能!不!能!用!你!的!舌!头!…把!船!…从!这!鬼!地!方!…忽悠!出去!”
“能…还是不能?” 她最后反问了一句,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手臂的剧痛,穿透了烙印的耻辱,直指人心最本质的生存法则。
话音落下,舰桥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稳定运行的嗡鸣和李奶奶缝合器发出的细微声响。石大娘深深地看了屠剑翘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认同,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了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屠剑翘,极其缓慢而有力地,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这时,舰桥的通讯器里传来轮机长钱慧敏手下伙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丝困惑:“报告船长!引擎全功率恢复!外部威胁解除!另外…呃…我们在船体刚才被化学信号网包裹的区域,发现了一个…嵌在装甲板缝隙里的东西?像是个…金色的…小蜂巢模型?只有指甲盖大小…”
石大娘眼神一凝:“收好她!带回舰桥!”
意识像被无形的鱼线猛地拽起,从深海的蜂巢梦境中挣脱。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心脏狂跳不止,如同刚经历了一场真实的逃亡。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睡衣也湿透了。嘴里仿佛还残留着蜂巢星域那股诡异的甜腻气息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
屠剑翘虚弱却掷地有声的话语,混杂着她自嘲的笑容和滚落的血汗,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你!能!不!能!把!事!情!搞!定!”
“能!不!能!用!你!的!舌!头!…把!船!…从!这!鬼!地!方!…忽悠!出去!”
这**的生存法则,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锁。她撕开了身份、血统的包装,直指核心——能力、行动、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意志!
黑暗中,我又想起了我的姥姥。她那被生活重压也未曾磨灭的倔强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屠姐的话。姥姥一生被困在“规矩”和“本分”的无形“联盟”里,却用尽全力“搞定”着她能掌控的一切——繁重的农活、苛刻的家庭、贫瘠生活中的微光。她的抗争,无声却壮烈。
现实中的我,或许无法驰骋星海。但屠姐的话和姥姥的眼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重要的不是你是谁的女儿,背负着什么烙印。重要的是,当风暴来临,巨网笼罩时——你,能不能,用你拥有的一切,把事情搞定?
窗外的城市灯光迷离。我关掉台灯,重新躺下。
明空号,请等等我。明晚,当意识再次沉入星海,我将握紧手中的鱼竿——或者任何能成为我“搞定事情”的工具——和你们一起,继续航行。为了姥姥,也为了那个,或许也能在现实中“搞定”些什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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