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里,对方船长的咆哮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对方竟然……开始结结巴巴地道歉?然后灰溜溜地转向离开了!
“看到了吗?” 屠剑翘关掉录像,“这就是语言的力量。大娘当时刚入行不久,但她花了三天时间研究那个小海盗团头目的母语——一种穴居啮齿类文明的语言,他们的最大耻辱是被公开指出‘胆小’和‘囤积食物腐烂’。大娘就骂他是‘被自己腐臭存粮吓破胆的懦夫地洞鼹鼠’。一击致命。”
我震撼得说不出话。这简直是把骂人提升到了战略武器的层次!
“好了,理论讲太多也消化不了。” 屠剑翘看了看时间,“来点实战沉浸吧。我收集了一些……嗯,‘经典’的星际冲突录音片段,里面包含各种‘原汁原味’的脏话对轰。戴上这个。” 她递给我一个全息影像目镜和一副高保真耳机。
我依言戴上。瞬间,眼前景象变幻,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嘈杂混乱的太空港酒吧。各种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在周围咆哮、争吵。刺耳尖锐的、低沉嗡鸣的、嘶嘶作响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屠剑翘的声音如同导览般在我耳边响起,精准地翻译并分析着每一句飘过的脏话:
“注意左边那个甲壳类,他在骂那个触手怪‘退化的软体鼻涕虫’,触手怪最恨被说‘退化’和‘软’……看,触手怪反击了,‘你这钙壳里空空如也的节肢白痴!’ 攻击甲壳类智慧低下(空壳)和其种族分类(节肢),漂亮!”
“吧台那边,那个能量体在抱怨酒水,骂酒保是‘连基础等离子震荡都调不好的低等聚合体’……酒保是机械生命,这句骂他‘专业能力低下’,踩雷了……”
“角落里那两个在秘密交易的,穿黑袍的在用蜂族信息素语言低声威胁,‘你这信息素混乱的单倍体工蜂!’ 天,这骂得极其恶毒,在蜂族社会等于骂对方是残缺品、贱民、且诅咒其无法生育……”
我仿佛掉进了一个由恶意和愤怒构成的漩涡,各种充满攻击性、侮辱性、直指生命核心的语言炮弹在我周围爆炸。屠剑翘的解析如同精准的弹道分析,让我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诡异的、洞察黑暗的兴奋。原来语言的表象之下,涌动着如此**裸的攻击本能和生存博弈。
就在我听到一段极其复杂、韵律古怪、充满喉音和爆破音的骂战,感觉脑子又要炸开时,分析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哟,上课呢?” 翠花的大嗓门瞬间冲散了全息影像营造的紧张氛围。她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几块还冒着热气的……维修机油碱水面包?还有几杯颜色可疑的液体。“机械崽那边完事了,涡轮叶片没事,就是卡了点宇宙垃圾碎片,清干净了。赵姨让我给你们送点‘课间点心’。” 她把托盘“哐当”放在桌上,好奇地凑过来看我的目镜,“公主,你这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屠姐教啥呢这么刺激?”
我摘下目镜和耳机,感觉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些外星生物愤怒扭曲的影像。我拿起一块碱水面包,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带着点工业感的咸香稍微安抚了我被“语言暴力”洗礼过的心灵。
“屠姐在教我……星际问候语。” 我含糊地说,又灌了一口那杯颜色像冷却液的饮料(尝起来是某种酸甜的果味电解质水)。
翠花狐疑地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微笑的屠剑翘,又看看我:“问候语?能把人问候得脸色发白?”
“嗯,” 我用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比如学习怎么‘热情友好’地告诉一个硅基朋友:’嗨!你这逻辑自洽、结构稳定、能量转化高效的存在体!愿你的熵增永远缓慢!‘对吧,屠姐?”
屠剑翘优雅地拿起一块面包,慢条斯理地撕开:“非常标准,公主殿下。看来你入门很快。不过,下次对翠花说的时候,可以试试我们刚学的甲壳类通用语版本:‘你这外壳锃亮、钳爪有力、甲壳下充满智慧(?)的威武战士!’ 效果可能更佳。”
翠花虽然听不懂具体,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瞪了我一眼:“神神叨叨的!你们文化人真麻烦!打架直接上拳头多痛快!” 她抓起剩下的面包和饮料,风风火火地又走了,“走了走了,二小姐说探测到一片可能的高能水晶矿脉,我得去准备装备了!”
分析室里又只剩下我和屠剑翘。
“感觉如何?” 她问我。
我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脑子快炸了……但是,真的……大开眼界。屠姐,你懂得真多!这些你都是怎么学会的?”
屠剑翘的笑容淡了一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她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淡金色烙印——那是她私生子身份的印记,也是她前半生所有屈辱和挣扎的起点。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像个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在需要你的时候是工具,不需要你的时候是污点。在那种环境里,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精通各种语言,尤其是那些能伤人也能自保的‘刀锋之语’,就成了本能。联盟要血统纯正,身份光鲜。而我们海盗船,” 她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暖,“只要你有用。你能忽悠,你能沟通,你能在关键时刻用一句脏话骂懵敌人为姐妹争取时间……你就是好海盗。”
她站起身:“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记住核心原则,多听多练。下次,我们可以试试更‘实用’的场景模拟,比如被海盗登船时如何用脏话干扰对方指挥官,或者在黑市交易谈崩时如何优雅地掀桌骂人。”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促狭,“对了,虫族的脏话体系非常……丰富且有层次感,留着下次教你。保证让你印象深刻。”
虫族?!想到那些多足多眼、覆盖着几丁质外壳的生物,以及翠花对虫子的深恶痛绝……我突然觉得,语言学习这条路,真是任重道远,且充满了未知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送走了屠剑翘,我一个人坐在安静下来的分析室里。脑子里还回荡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骂人话,像一群难以驯服的野兽在奔腾。我下意识地模仿着刚才听到的几句硅基脏话的发音,舌头笨拙地打着卷。
“逻辑混乱的……熵增体?” 我小声嘀咕,感觉怪怪的。但想到屠姐说这能救命,又强迫自己多念了几遍。
窗外的星辰无声流转。明空号静静地航行在陌生的星域。厨房方向隐约传来赵姨指挥备餐的声音,引擎舱深处有规律的嗡鸣如同战舰的心跳。这艘奇特的、由一群传奇女性驾驶的“明代宝船”,就是我此刻的整个世界。
“语言是武器……” 我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划动。桂兰的记忆里,在破败的空间站后厨,她只会用最直白的词抱怨工头的刻薄,或者对着偷来的鱼尾巴傻笑。现实中的我,也常常因为嘴笨词穷而吃亏。但在这里,在明空号上,在屠姐的教导下,我似乎触摸到了一种全新的、强大的力量。它不依赖肌肉,不依赖科技,它根植于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和洞察,用最锋利的言辞武装自己。
一种奇异的信心,伴随着对未知的忐忑,悄然滋生。也许……也许我不仅能在这里学会更多厨艺,还能学会用舌头“打架”?
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朦胧。我知道,这是桂兰的身体需要休息的信号,也是现实世界的“我”即将苏醒的征兆。我离开分析室,洗漱完毕,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床,躺下。
闭上眼之前,我仿佛又看到了姥姥那张饱经风霜却眼神清亮的脸。她年轻时,是否也曾渴望拥有一种力量,能痛快地斥责那些束缚她的不公?能大声地表达自己的主张?能在关键的时刻,为自己,也为在乎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姥姥……” 我在心里默念,“你看,我在学呢。学很多很多……有用的东西。”
纷繁的星际脏话、硅基逻辑的冰冷诅咒、植物文明的空灵嘲讽……还有石大娘年轻时的冷静反击、屠姐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重……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光怪陆离的漩涡,将我卷入更深的梦境。而在漩涡深处,似乎有一双温柔而带着期许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意识抽离)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还在因为那场“星际脏话风暴”而微微加速跳动。窗外,现实世界清晨的微光刚刚透入。
我揉了揉脸,感觉舌头还有点僵硬,仿佛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运动。
“我的天……” 我低声感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骂人……居然能骂出这么多花样?还关系到生死?”
昨天的梦清晰得不可思议。屠剑翘那优雅从容又字字诛心的教学,各种外星文明千奇百怪的禁忌和攻击点,尤其是那句“有血有肉的直立猿,全家卵胎生”,简直刻进了脑子里。
我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早起忙碌的人们。一个骑着电动车送早餐的男人差点撞到横穿马路的小孩,两人立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用的是最市井、最直白的本地脏话。
听着那些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粗口,再对比梦中那些精准打击文明的“星际问候语”,一种荒诞又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语言……真的是武器啊。” 我喃喃道,下意识地模仿着屠剑翘那种冷静剖析的语气,“攻击核心价值……制造逻辑混乱……争取关键时间……”
虽然现实中大概用不上那些外星脏话,但那种洞察本质、精准表达(哪怕是表达恶意)的思路,却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心底。
“下次入梦,” 我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亮了起来,“一定要把翠花姐拉来一起听课!看她被‘威武战士’问候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还有……虫族的脏话?啧,有点发怵,但……莫名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现实生活的琐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烦闷了。带着一种仿佛偷学了绝世武功般的隐秘兴奋感,我转身,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梦里的星辰大海和明空号上的“语言大师课”,已经为我充满了电。
“加油,” 我对自己,也对梦里的王桂兰说,“好好学,好好活。用锅铲,也得用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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