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八十九个梦:粉红色的秋天

我们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深呼吸,调整表情,忽略周围投来的或打量或不满的目光。弯腰,侧身,回眸,伸手轻抚草穗……我们努力复刻着记忆中那些高赞图片里的标准动作,试图在有限的资源里挖掘出无限的“美感”。

“再蹲低一点!对,假装很陶醉的样子!眼神放空一点!”闺蜜半蹲着,手机镜头对准我,大声指挥着。

我依言将身体压得更低,昂贵的米白色裙摆立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深色的泥土和细碎的草屑。鼻尖凑近那些草穗,闻到的不是想象中清甜的花草香,而是一股混合着尘土、植物汁液和隐约肥料气息的、并不算愉悦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着眼,努力维持着“陶醉”的表情,感觉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我们像两个陀螺,在不同的点位间旋转、寻找、拍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数量飞速增长,但内心的充实感却似乎在反向流逝。

直到手机内存发出警告,小腿也因为长时间保持别扭姿势而酸胀不已,我们才意犹未尽又筋疲力尽地退出了核心区域,找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休息处。接下来的工序,才是这次出行的核心与升华——选图,精修。

我们并排坐下,埋头于手机屏幕。磨皮,祛痘,瘦脸,放大眼睛,拉长腿部比例……这些是基础操作,熟练得如同呼吸。最关键的一步是调色。我们打开不同的修图APP,尝试各种滤镜和参数。饱和度一点点拉高,色调毫不犹豫地往洋红方向偏移,对比度和清晰度适当降低以营造那种朦胧的“梦幻感”,再加上一层柔光滤镜……经过一番精密如同外科手术般的操作,照片里那片现实中蔫蔫的、灰扑扑的、带着杂乱背景的草地,终于被“拯救”了过来,奇迹般地“变成”了社交媒体上那种标准的、不染尘埃的、完美无瑕的“粉红海洋”。

“搞定!完美!”闺蜜长舒一口气,脸上洋溢着一种创造者般的满足和成就感,将精心修饰后的九宫格照片展示给我看。

“真不错!”我也笑了,成就感暂时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底的那丝异样,正准备点击发布键,将这份“秋日限定温柔”分享出去,忽然觉得手背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痒意。低头一看,右手手背和手腕处,不知何时起了几个小米粒大小的红点,不像是蚊子包,倒有点像过敏或者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激了。

“可能是草叶子划的,或者沾了什么花粉小虫子。”我没太在意,随手挠了挠,那痒意似乎暂时缓解了,但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回程的车里,我们都有些沉默。兴奋期过去后,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我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真正属于秋天的、丰富而热烈的色彩——燃烧般的枫叶红、灿烂的银杏黄、沉静的松柏青……它们交织成一幅磅礴而真实的画卷,与我手机里那片经过高度提纯和伪装的单一粉色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更加强烈。为了那几张最终呈现出来的、符合某种特定标准的图片,我们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精力,忍受了拥挤、嘈杂和不适,这究竟值不值得?我们追逐的,到底是秋天本身,还是那个被定义、被美化、被展示的“秋天”的符号?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漂浮,窗外的景色褪色、扭曲,逐渐被另一种更具侵略性的色彩所取代……

我一个晃神,发现自己并没有坐在车里,此刻天色灰暗,视野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刷满的、容不下任何其他色彩的粉色。

不是我们照片里那种经过精心调和、试图模仿自然的粉,而是饱和度被拉到极致、带着刺眼荧光感的、如同劣质塑料般的粉红色。它们无边无际,像是高及腰际的粉黛乱子草,但形态更加狰狞,草杆粗壮,草穗肥大,像一片正在缓慢流动的粉色沼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那香气仿佛拥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呼吸困难。

我意识到自己就站在这片粉色沼泽的中央,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膝盖以下仿佛陷在胶水或沥青里,每一次试图抬腿,都伴随着淤泥般沉重而粘滞的阻力。

痒。

剧烈的、钻心的痒从手背开始,迅速蔓延到手臂、脖颈、脸颊。我惊恐地看到,之前那几个小红点已经扩大了数倍,颜色也由红转为了灰褐色,并且表面长出了极其细微的、绒毛般的突起——它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颗颗放大了的、活着的粉黛草草籽!它们牢牢地嵌在我的皮肤里,甚至还在微微搏动、蠕动,像某种寄生虫正在汲取养分。

恐慌如同冰锥,从脚后跟窜上头顶。我想尖叫,想呼喊就在不远处的闺蜜,但声音冲出喉咙却变得嘶哑、微弱,仿佛被这片厚重而贪婪的粉色物质吸收殆尽。

他就在我前方几米处,背对着我,举着手机,身体姿态异常僵硬,仿佛一尊被摆放在这里的雕塑。

像是听到我的喊声,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般的“嘎吱”声,转了过来。我看到他的脸颊、脖颈、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布满了和我一样、甚至更加密集的灰褐色“草籽”!这些“草籽”似乎正在生根发芽,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粉红色的、纤维化的絮状物,像一层毛茸茸的霉菌正在覆盖他。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原本明亮的瞳孔颜色变得浅淡,仿佛蒙上了一层粉红色的薄雾。

“快……快拍啊……”他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一种湿漉漉的、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棉絮的摩擦音,但他脸上却还在努力维持、或者说肌肉已经僵硬成一个标准的、社交媒体上常见的微笑,“这里……角度好……光线……完美……”

我毛骨悚然,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我颤抖着回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孩。他的情况比闺蜜要恐怖得多——他的十根手指已经完全变形,变成了十根细长的、不断摇曳着的、粉红色的粉黛草穗!他正用这双可怕的“手”,扭曲又执着地举着手机,调整着角度自拍。他的脸上,凝固着一个无比标准、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甜美”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放眼望去,这片无边无际的粉色地狱里,密密麻麻、影影绰绰,全都是这样的“打卡者”!他们姿态各异,但都动作僵硬,有的像闺蜜一样正在被侵蚀,有的像那个陌生女孩一样已经部分异化,更有甚者,腰部以下已经彻底和这片粉色的草丛纠缠、融合在一起,像一株株人形的粉黛草,却依然顽强地、或者说被某种本能驱使着,高举着拍摄设备。

“不……放开我!放我出去!”极致的恐惧让我崩溃,我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噩梦。

就在我转身想跑的瞬间,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和更强的束缚感!低头看去,几缕格外粗壮、如同章鱼触手般的粉色草穗,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缠绕住了我的脚踝,沿着我的小腿向上攀爬、收紧!

我的视线也开始出现问题。视野的边缘开始泛起浓重的粉红色,并且这粉色迅速向中心侵蚀,很快,我看待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粉红色滤镜。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那声音像是无数草籽在同时振动,又像是成千上万被异化的灵魂在无意识地集体呓语,反复念叨着:“好看……”“打卡……”“粉红色……”“完美……”

“啪嗒”一声,我的手机从松脱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草叶上。屏幕非但没有碎裂,反而自动亮起,直接进入了前置摄像头模式。屏幕上,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的脸——那张曾经精心化妆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粉红色和灰褐色交错的斑驳痕迹。细小的、绒毛状的草芽正争先恐后地从我的毛孔中钻出来,微微摇曳。最恐怖的是我的嘴角,它完全不受我控制地、僵硬地、最大限度地向上牵扯,形成一个与我周围所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标准化的、毫无生气的“微笑”!

不!这不是我!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不要变成这个粉色地狱里又一个失去自我的傀儡!

我在内心疯狂地呐喊、咆哮,试图调动面部每一块肌肉去对抗那强制性的笑容,但那笑容如同最坚固的枷锁,牢牢地锁死了我的表情。我绝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指的灵活度正在迅速下降,关节变得僵硬,一种奇怪的、想要像草叶一样随风摇曳的冲动,从指尖传来,诱惑着我放弃抵抗。

“啊——!!!”

我猛地坐起来,醒了。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床。幸好,只是梦……我再也不敢“跟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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