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遥那时候不懂化形,他以为只要修炼够了就会砰的一下变成人,就如民间话本里的那样采阳补阴。这是他从族里小孩那里无意间听到的,虽然不知道怎么采怎么补,但是他知道一个人是没办法做成这个的,所以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化形。
那日如往常一样,祁遥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丘上醒过来,他只觉得较平常更为困倦,以为是自己睡得不够多,迷迷糊糊中被一只漂亮的鸟雀吸引,便一路跟着它跑。后来鸟雀不见了,祁遥找了好久没找到便不予理会继续向前跑,这一跑,就跑进了那百年来无人敢踏足的禁山。
那时祁遥并不知道禁山,他在族中没有朋友也没有亲眷,长老不疼邻居不爱,自然也就没人跟他讲禁山的由来。
那时祁遥还是只小狐狸,对周围的一切感知不明显,只觉得这座山异常寒冷。
他脚下步伐开始乱了,梅花小脚印深一个浅一个,终于在渡河时支撑不住,狐狸脑袋一歪一头栽进了河里。
下游有一片桃花,正值花开的季节,许是雨才下过不久,匆忙间沾湿了整片桃花林。
祁遥顺着水流一路飘到了这里,那时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化出了人身,是成年时的模样,衣袍被流水打湿,几根发丝粘在苍白的脸上。
落英就静静地栖在他身侧。
于是,还在沉睡的祁遥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被谢韵捡回了家。
白环玉听完微微一怔,她知道祁遥没有父母陪伴肯定过得比其他小孩更不好一些,可没想到整个祁家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只怪她那时也还小。
白环玉又觉亏欠良多。
“我这临风庄天才地宝多的是,你若有喜欢的便拿走吧。”
“多谢。”
“可这书上未有记载如何为仙灵重塑肉身。”
“他的肉身在我这里,我将其置入棺椁中用灵力滋养,只是不清楚如何将灵识融进肉身。先前华真说让我把天生灵物交给他,我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可当谢韵消失时,我胸口那枚坠子便有了回应,所以我猜谢韵的灵识应当栖在这枚坠子上,修养这些年他才能勉强操控自己的肉身。”
祁遥将胸口的坠子取出来,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霜花。
“所以你要去寻灵物。”
“嗯,无念之灵有五行之分,这枚吊坠是水属,若我能找到另外四属,想必谢韵就能恢复得更快些,哪怕这不是能彻底让他融合肉身的办法,我也要试一试,总归能多拖一阵子,大不了我将所有灵物都找来,直至我找到办法的那一刻。”
祁遥说:“我总不能看着谢韵魂归天地,做世间游魂,与人间再无瓜葛。”
他可以接受孤寂,可就算再寂寞万物生灵于他也是彼此联系着的,比如祁家再厌恶他也不能否认他就是祁家的孩子。爱与恨交织,融成血肉。
可谢韵不一样,他是仙灵,是突然降生人间的仙灵。仙灵有了爱,便成了人,天地将他养大却不能容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偏偏又是他,教会了另一个人何为爱。只要祁遥还在,那他就是谢韵于人世间的牵挂。
只要有了牵挂,那他便不会孤身一人。
“你怎知这吊坠是水属?”
“因为这是我的眼泪。”
那时谢韵在他怀里,身上寒冷一片,纵是祁遥也快承受不住,可他依旧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谢韵脸上,他突然将眼睛睁开,嘴里哄着祁遥叫他不要哭,说只是要睡很长的一觉。可是瞒不住的,瞒不住的……四溢的灵力、涣散的眼神、苍白病态的脸,祁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想哭的,眼泪糊住了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他忍不住。
泪水决堤。
谢韵竭力控制,身体似乎回暖过来,可还是比冰还要冷,冻得祁遥心脏抽痛。
祁遥落下最后一滴泪,那滴泪好巧不巧落在了谢韵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谢韵替祁遥哭出了最后一声。
祁遥不哭了,谢韵也无法再对他说一句话了,什么都好,全都不能再说出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祁遥膝盖有些疼,他这才在谢韵身侧捡到这枚冰霜坠子,从此以后便片刻不离身。
“坠子应该是吸收了谢韵的一部分灵力,与他同出本源,所以才能让他栖在此处,再以他的灵力滋养灵识。书上记载化形之灵很难修成形,而谢韵既能修成人形,还是那么强大的仙灵,所以坠子哪怕只吸收了一部分也足够了。”
“那音宗的谁,不是知道先天灵物的消息吗,他都能知道肯定已经有很多人得到消息了。他以为我这临风庄有灵物,所以才来抢,可他实力不济,妖宗在他之上比比皆是,可他却只带了几个手下。”
“若玉娘子藏拙,让妖宗众人以为临风庄皆是老幼妇孺,那是有可能只派个差不多的人来的。但还有一种可能,妖宗目前还不清楚灵物之益,华真私下里打听到了但不想让众人抢先,便带着几个心腹来此,先下手为强,将灵物抢来助自己修行,好在妖宗更上一步。我比较偏向后者。”
“嗯,有道理。妖宗内几个派别之间必定不和,若只有派音宗的人来,其他人怕是不会同意。”
“正是。倒不如说是华真一知半解,便想着来临风庄碰碰运气,正巧遇到玉娘子绣球招亲,趁乱想将临风楼的大门打开。”
白环玉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到一些讽刺,但那纯属自己做局心虚了罢了。
“我那也是为了请你进来一叙。”
“顺便看看你能不能担得了央姐她们留给你的东西。”
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不是说通过他们的考验才能打开吗。”
“是啊,但那是打开的条件。这不还有取走的条件么,你若连小姨这小小的考验都过不了,更不用提你阿父阿母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通过了。”
“是啊,一来你身手不错,没给央姐丢脸,二来是个深情的人,就得像我央姐和筠姐夫那样才对。”
白环玉的泼辣他已见识过了,这下连她对祁圣筠祁央的钦佩也见识到了。
“咳,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找灵物,我欲去寻华真,他敢来,那必定是有依仗的。”
“我同你去。”
“临风庄?”
“文有豹子武有豺狼,其余小事有白兔处理,还有苍鹰待命,根本不必我操心。”
这些动物各司其职,以豹、狼、兔、鹰面示人,都是白环玉救过的人,再经她一手培养,将临风庄打理得井井有条。
回归正题,白环玉问:“但你要怎样找到他?”
祁遥从怀里摸出先前顺手捡的傩面。那傩面见到光的一瞬间就开始龇牙咧嘴朝祁遥吼,看起来要多凶有多凶,只可惜它现在只是一张面具,发不出声音。
许是过了太长时间,那傩面已经分化不出手脚,只能任由祁遥拿着。
白环玉向前一探,那傩面瞬间又狰狞起来。
白环玉:?
“老娘这么美,这面具要不要脸,还敢吓我。”
“我猜是熏香,你衣服上的熏香干扰了它。”
祁遥眉头一皱,那香果然还是有问题。
“这香若不是音宗所为,那怕是还有第三人,竟连我也察觉不到。”
那傩面挣扎几下,从眼睛开始龟裂,露出下面藏着的人皮,那张皮上同样龟裂,裂痕处有黑紫色血液流动,却不淌出来。
祁遥眉头一皱。
“鬼道之术。”
人类修人类的术法,妖怪修妖怪的术法,可有一部分既不修人也不修妖,修鬼道。若鬼道出现,那不管人族与妖族有多大矛盾,都会停下来一致对外,只因为每一个修鬼道的人手上都沾了数不清的血。
“竟还有鬼道存在!”
鬼道手中不仅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修鬼道的人少一是因为沾上无辜性命太多,大多数人或妖心中都有自己的底线,若让他们杀几个敌人杀几个叛徒那还过意的去,但若是无辜之人,那只怕完全下不了手。第二点便是因为鬼道极其难修,修鬼道者承受的痛苦太多,以至于多数修鬼道的都会半途而废,但半途而废的下场就是被鬼道之术凌迟而死,一旦放弃修鬼道,那便再也不能后悔了,鬼道便是如此霸道,你想修,可以,你想放弃,哪怕只放弃一天,也要让你承受足够的痛苦。
鬼道不需要唾弃鬼道之人。
愿意修鬼道的人少,但不是没有,若心中恨意足够,修鬼道则可达到先前达不到的境界。鬼道容易走火入魔,经常修着修着人就没了。有段时间鬼道安静了,就在人们以为鬼道再无传承者时,又有鬼道出现了。鬼道便是如此,除不尽。
祁遥想不通的是,先天灵物是集天地之灵力,与鬼道相克,强行吸收只会死得更快,但鬼道明显不是那种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这一趟必须要走了。”
若这傩面真是鬼道所为,那想必这些傩面生前都是人。
他取下傩面脱落的一片碎片,傩面下的人脸已经不狰狞了,他只是在哭,无声地哭。
估计是太疼了。
“鬼道做事不留余地,我只能早点结束你的痛苦,好好睡一觉吧。”
祁遥手中金光一显,那傩面便化成了齑粉。半空中凝出一道影子,他还带着鬼市中的面具。
一道金光在他脸颊闪烁,似是泪珠。
他摘下面具,脸上一片平整没有裂痕,祁遥略微心安。
他朝二人作揖,然后悄然散去。
“我有一片碎片就够了,我的追踪术不可能次于他。只是走之前去一趟临风楼吧,那里的人还没解脱。”
祁遥心中感慨,他以前从来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人间生与死与他何干,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活便活若死也接受,痛得生不如死那就自行了断。
他曾觉得身下是草地脚边是河流,世间所有都不是缺一不可,没什么必要跑到哪里去看不一样的花不一样的草。
可幼童无声的眼泪、老妇送出枯萎的花,还有那再也不能哭泣却落在颊边的金光,一桩桩小事无不冲击着他的心灵。
或许还有谢韵曾说的,“你要相信,这世间总有一朵花是为了你开,有一场雨是为了你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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