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夏府离皇宫不远,夏停云出府后没有骑马,一步步走向了皇宫。
他走的不快,直到天蒙蒙亮,才走到宫门口。
夏停云站在宫门前,抬首看天,明明只是一墙之隔而已。
只怕往后天人永隔,再无相见。
隆庆帝起得很早,他坐在御书房,木然看着眼前奏章。
“陛下,燕国公求见!”王为英悄声进来,小声回禀。
隆庆帝豁然抬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终究只是挥了挥手。
王为英立时躬身退出,不一会便引着夏停云进来。
隆庆帝再次挥手,王为英这次退到殿外,顺手掩上了门。
夏停云未束头冠,穿一身月白色半翻领窄袖袍衫,臂上和肩上有几处洇出了殷红色血迹,他行至桌案前驻足,也不行礼,径直开口,“原来陛下一夜未睡。”
隆庆帝确实整夜没合眼,他看着夏停云肩上的伤,忽道:“你受伤了?”
“陛下不知道吗?”夏停云直直看向隆庆帝,眼神毫无退缩。
隆庆帝微微低头,咳了一声,“朕如何知晓?”
“昨夜有人来夏府,想要杀臣。”
“竟有此事?”
夏停云不喜不怒,“两年前,太后派人来我夏府灭口。一年前,有江湖客被人买通重伤了我。天子脚下!今日更有贼人明目张胆的跑到夏府来烧杀抢夺!陛下是一国之君,难道不知吗?”
“不可妄言,难道不是你自己放的火?”
夏停云露出了然神情,“果然,陛下都知道了。”
隆庆帝自悔失言,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夏停云又问道:“陛下坐在这里,是在等我的死讯吗?”
“夏停云!”隆庆帝一拍桌子,“朕没要杀你!”
“当然,陛下要留我的活口。那刺客亲口说了,旁人格杀勿论,我夏停云要捉活的。”
“放肆!你眼里还有人伦纲常?竟敢公然跑到御书房来指责朕?”
夏停云冷笑道:“陛下还有为君之道吗?”
隆庆帝勃然大怒,“朕自登基以来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难道不是为了百姓安乐?朕自问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列位臣工,对得起天下黎民!为君之道?凭你也来和我说为君之道?”
夏停云上前两步,“你登基以来便被太后掣肘,用些非常手段拉拢权臣无可厚非。但太后失势,你已掌权。却仍轻信宵小之辈离间,残害忠良,这可是君子之道?”
“朕害了哪个忠良?”
夏停云高声道:“张宝英虽有疏漏,但他从小便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少次救你于危难中,就算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周大统领忠心耿耿,从无差错,却被你明升暗贬!孙敏宁之妻是如何死的?赵楚河又是被谁害的?还有那崔氏满门,死的不冤枉吗?”
隆庆帝一顿,随即便恼羞成怒的喊道:“朕抬举崔氏,他们却要变成另外一个门阀士族,何曾将朕放在眼里?朕不过是收了安国公的兵权,他就满腹牢骚,怎么,朕动不得他?”
夏停云看着隆庆帝,只觉痛心疾首,他本想着或许隆庆帝多疑,当真以为崔氏有谋逆之心,这才下了杀手,原来就只是因为他们贪恋兵权,私下抱怨了几句。
他不知道隆庆帝怎么变成现在这般,或者他本就生性如此,自己从未看透罢了。
正如卫时雨所言,凉薄自私,多疑寡恩!
“先皇后和陛下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魏国公拥立先帝登基,有从龙之功,安国公更是远赴北境杀敌,解我边境之危,在你眼里,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只因一时失言,就要灭他满门!”
“你以为他们是忠心为朕?”隆庆帝拿起案上朱笔,“若叫崔皇后诞下皇子,只怕此刻坐在皇位上的早已不是朕了!”
“皇子?”夏停云一愣,忽的想到那日崔皇后难产,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隆庆帝,一时不能言语。
脑中许多疑惑,突然有了答案。
或许崔皇后早产,就是隆庆帝做的手脚。他故意离开皇宫,同时逼得皇后早产,孟太后动手,果然是好手段好算计!
可惜他没有算到卫时雨竟然能剖腹取子,更没想到皇后腹中竟是个女儿,怪不得卫时雨曾说,隆庆帝得了个公主,竟然比得了皇子还开心,原来如此。
原来他竟是怕崔家借此拥立新帝登基,便要陷害自己的皇后,坑害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他不但不配为人君,更不配为人父。
隆庆帝见夏停云不语,还以为他心虚,“怎么,无话可说了?”
夏停云仰天长笑,“是你一时失言,说要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事后反悔竟然要杀了他们母子?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你是旷世明君,任你驱使,真是可笑,可笑!”
隆庆帝变了脸色,“你!休得妄言!”
“妄言?我有哪句说错了?那安国公若真有谋逆之心,怎会轻易将兵符交回?陛下!”
夏停云再上前一步,“您是一国之君啊!竟然私下设局,假借读书人的手陷害崔氏满门。”
隆庆帝依旧振振有词,“他们本就贪赃枉法,杀人夺地,私下受贿,妄议君恩,桩桩件件,都是中书省定下的罪过,朕何曾冤枉了他?”
“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臣工犯错,自有律法约束,为何要行此鬼蜮之事?”
“朕是天下之主?”隆庆帝气极反笑,“朕能做谁的主?若无计谋,今日死的就不是孟太后,而是朕了。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要效忠于朕吗,好,平叛之功,朕都赏了,怎么,还要将朕的皇位舍出去吗?”
“只因他们有过救驾之功,就能为所欲为,视朕为无物?朕有多少个江山要赏给你们?”
“难道不是你太贪心了?”夏停云走到桌案前,“聪慧者要被你猜忌另有所图,愚钝者,又被你嫌弃不堪重用,守成者,你要嫌怯懦,勇猛者,你却又说他目无法纪。这世上哪有十全之人,你想要什么样的臣子?唯命是从的哈巴狗?”
“夏停云,朕是君,你是臣!还不退下。”隆庆帝见他步步紧逼,颇有些色厉内荏。
“那些门阀士族欺朕也就罢了,如今连你也敢来和朕拍案?”
夏停云只觉好笑,“陛下不提醒,我倒是忘了,孙太傅和赵大人各个牵着您的鼻子走,也不见您有半分怨怼,还要费心讨好,将那孙家的娘子收到宫中,难道!”
“混账!”
隆庆帝暴怒,抄起手上的奏折便扔过来。
夏停云右手一挥,抓住了奏章。
隆庆帝震惊,“你竟敢,竟敢以下犯上?”
夏停云本要扔了折子,眼光一瞥,竟瞧见上面写着安平公主四个字,他拿近细看,越看越是心凉,愤怒之下,将那折子撕成了两半!
“夏停云,你也太嚣张了!”
“原来我姑姑被人背后议论,甚至再次送去兰覃和亲,也都是陛下的主意?”
隆庆帝此时再也懒得伪装,他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你姑姑本该死在兰覃的!都是崔承泽那个蠢货,竟然将人带了回来,朕要如何安置她?把她放在京师,不是时时提醒百官黎民,我大夏朝曾送公主求和?还是说,你想借着安平公主,恢复你高家子弟的身份。”
夏停云不解,“就算我是高家子弟又如何?难道我姓高就要夺陛下的江山吗?”
“为何不会?”隆庆帝目中露出痛意,“先帝生前不是说过,高家之子远胜于我吗?还说要认你为义子,说将来为君,你定然比我更强,难道你心里就从没有觊觎皇位?”
夏停云愣住了,先帝对他宽仁,不过是念在父亲早逝的缘故,他早就不记得先帝说过这样的话?
但看隆庆帝的神情,显然是当真了,他无奈摇头,骂道:“疯子!简直就是疯子!不可理喻!”
“朕是疯了,被你们这些人逼疯了!”隆庆帝大怒,“你们各个都要害朕,算计朕,难道便不许我来算计你们?”
“你,还有永安郡主,还有周忠!你们和朝臣来往密切,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要来谋夺朕的江山!”
“卫忠兴又有何罪?”夏停云忽道:“两年前难民入京,是他先施粥赠衣,我妻更是舍药救人,这才。”
“沽名钓誉!”隆庆帝打断他,“一个商贾而已,不过是要博个好名声,收买人心罢了!难道他还能真心为了百姓,若当真如此,为何不将他万贯家财舍都给街头的乞丐。”
夏停云冷笑道:“那些钱财,不是都进了陛下的内宫吗?”
“你敢说朕是乞丐?”
“陛下此举怎会是乞丐,您如此网罗罪名,陷害忠良,私吞家产,比强盗还不如!”
“夏停云!”
隆庆帝忍无可忍,回身拔下案几旁的长剑,指向夏停云,“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朕翻脸无情!”
夏停云皱眉上前,“原来陛下还是留了情面呐。我偏要说,你为君不仁,为夫不义,为子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何还有脸面忝居于朝堂之上!”
隆庆帝大喝一声,拔剑刺向夏停云。
夏停云侧身避过,右手在隆庆帝手上一敲,他便吃痛松了手掌,长剑也落下地来。
他左手接剑,顺势一挥,架在了隆庆帝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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