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绮玉收回手的动作停滞,重新看向她,目光有些不解,语气却极为肯定,以示自己没有记错,“小侯爷前日传信回来,我跟小姐说过的,您不记得了吗?”
钟离瑶闭上眼睛,遮掩眸中泄露出来的情绪,她演不下去了,却不能被看出来,只好用掌心捂住双目,错开她的视线。
“是我记差了。”她气息不稳的低语,语带恳求,“绮玉,有劳你去跟祖母知会一声,我有些头晕,晚些再去给她请安。”
这不过是钟离瑶随口扯出来的借口,她不想看见那个人,虽然以后总还要相见,兄妹的身份是桎梏,她躲不过的。
但是今日的状态太差,她不能见,否则在那么多人面前,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深宅大院里,个个都是人精。
绮玉关心则乱,并未疑心,以为她当真是不舒服,毕竟她此刻的脸色差极了,跟鬼一样,急忙道:“可是风寒又复发了?”
她迅速起身,“小姐稍候,我去请大夫!”
月前一场大雨,小姐不慎染上风寒,一病就是大半月,起初连床都下不了,这几日才刚见好,可不能再病下去了。
否则,怕是要伤了底子。
钟离瑶连忙拉住绮玉的手,扯出一抹安抚的浅笑,疲惫的解释:“不用了,我只是没睡好,有些累,补会儿觉就好了。”
绮玉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确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许是梦魇吓到了,这放下心来,却因她的举动联想起了其他的事。
“小姐……”她重新在床边坐下来,眼神生出复杂,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您是不是和小侯爷吵架了,故意躲着不想去见他?”
钟离瑶:“……”
拙劣的借口被其看穿,她嘴角那份牵强的笑意僵了僵,旋即摇头,强装镇定的续笑否认道:“没有啊,你从哪得来的结论?”
可她心里却不镇定,早就说吧,侯府里没有蠢货。
瞧这丫头多机灵,且人还是侯府的家生子,又是大长公主当年的陪嫁丫鬟所出的幺女,在侯府里有着半个主子的待遇,为人聪慧稳重,与府上其他下人颇有不同。
所以祖母将她送过来伺候自己,以示众人对她的看重,这丫头倒也是个明事理的,在她面前侍奉时颇为率真,从不藏着掖着事,只是此时刨根究底却让人头疼,她哪可能真跟她一五一十的交代?
绮玉是待她好不假,可她真正忠于的人却是大长公主,她如今名义上的祖母。
也正因此,钟离瑶从不曾真正将绮玉当做下人使唤,贯来以礼相待,不摆架子。
她欲糊弄过去,闲扯了两句错开话题,绮玉显然没有这个打算,追着她的问题,一本正经的回答:“小姐一向与小侯爷亲近,每逢他归家,都要和老夫人一起巴巴的烹茶等待,而且您每日风雨无阻的去给老夫人请安,几乎未有一日间断,今日却……”
说“几乎”是因为小姐先前病重的时候,被老夫人严厉命令,不许出门好好休养,身子又实在虚弱的很,这才停了请安,但也只有那几日,好一点之后就继续去请安了。
绮玉跟在钟离瑶身边一年多,对于这些事情清清楚楚,心中也为她的诚心任孝十分敬重。
她眼中闪过几分奇怪,一一道出自己的“证据”,条条精准,让钟离瑶无从辩驳。
她哑然不语,多说多错,索性任其说完。
“说起来,小侯爷最近也有些不太对劲。”绮玉拧了拧眉,兀自继续道,“往日他写信回来,总会给小姐带一封,又或是送些吃食玩具,这次却什么也没有,甚至都不提您。”
她还要再说什么,钟离瑶却不给她机会了,顺着她的话锋出声,两三句带偏语意,这丫头的脑子实在是转的快,嘴皮子也快,再给她猜下去,还真能猜个**不离十。
“是么。”她半垂眼皮,遮掩住眸底晦暗的情绪,“男女有别,我就快要议亲了,再像从前一样缠着哥哥,多有不妥。”
距离她的及笄礼已经过去月余,义兄离开后,她也生了病,故而她的亲事被搁置下来。
如今身子无碍,祖母已经为她挑选了几户适婚人家的儿郎,正待相看订亲了。
“啊?”听她提起,绮玉才想起来这一茬,一拍脑袋,懊恼的接道,“还是小姐思虑的周全,回头我也得跟老夫人提一下。”
小侯爷脾气虽好,却是外人难以接近的好,平素多冷情,没有喜怒哀乐似的。
好不容易有小姐能多得他几分笑颜,侯府中人自然希望他们兄妹俩多亲近些。
反倒是忽略了二人已经长大的事实,小姐已经足岁了。
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早该把握分寸距离了,否则传出闲话来,要让人耻笑。
绮玉一番思索,也忘了方才纠结的无端猜疑,她扶着钟离瑶重新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细心叮嘱道:“那小姐先歇着,我让含烟守在门外,您有事就唤一声。”
“好。”钟离瑶低声答应,“去吧。”
含烟是她从将军府带过来的丫鬟,也是她的贴身侍女,平常和绮玉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晚上守夜也是二人轮替。
她躺在床上,看着绮玉放下帷裳,转身退出去,一滴泪终于在房门开合后落下。
其实京都里的人,也有一半是待钟离瑶好的,更有不问来处、不问缘由就予她善意的,可她不敢信,一个都不敢信。
这两年间,她作为钟离瑶,利用漂亮的皮囊、虚伪的嘴脸、悲惨的身世,将属于“蛮蛮”的不堪彻底驱逐出了自己的世界。
她拼尽全力从泥潭里爬出来,不可以悄无声息的死在深宅大院里,绝不可以。
入骨的执念压的钟离瑶喘不过来气,她蒙头盖住被子,默默咽下满腔爱恨。
她是钟离瑶,从今往后,也只能是钟离瑶。
***
窗外阵阵鸟鸣,传进屋内,扰人清梦。
钟离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去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屋内天光大亮,起码也得到半午时分了。
她没出息,在绮玉离开后偷偷哭了一场,但哭过也就代表此间事可以翻篇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执念深沉、困囿于过去之人,既然义兄无意于她,那她就趁着年华大好,抓紧换个目标,还来得及。
是以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会自怨自艾,男人嘛,一种工具而已。
这是她娘教给她的蛮理。
钟离瑶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哭睡过去,醒过来脑子也还有些发懵。
偏偏院子里不知是飞进了一只什么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且还没有规律。
时而急,时而缓,时而清脆,时而嘶哑。
就好像,在故意制造的噪音一样。
难得能告个假不去请安,又能光明正大的睡懒觉,钟离瑶当然想多休息一会儿,毕竟这一次梦里没有不该出现的人。
她不觉得饿,也就不打算起床。
“含烟。”钟离瑶坐起身来扬声唤了句侍女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她以为是没听见,闭了闭眼平复情绪,压着起床气不敢发火,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含烟?”
结果相同,含烟不在。
可是为什么会不在?
世家贵族极重规矩,主子睡下,门外必有人守着等候传唤。加之她近日病了,身边的人再忙,也不可能会全部撤离。
即便含烟不在,这么久了,也该有院中其他人回应,可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钟离瑶蹙了蹙眉,起身下床,随手披了件外衣,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霎时愣住。
庭院的杏树下竟有位少年,一袭青白鹤袍端坐在石桌前,身旁放着两卷青简,指尖拈着一根木条,正低头逗着笼中的雀鸟。
虽没见着脸,可这身形加上从不离手的书卷,不是她的义兄成弗居又是何人?
对方大概是听到了她开门的动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起身,缓步朝她走来。
钟离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强忍着想要关上门的冲动站在原地,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扣住门扉,心中升起无限忐忑。
成弗居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最终停留在距离门槛一步远的地方,他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她。
“久”别重逢,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
仿佛,如此就隔了两个世界。
钟离瑶轻轻咬了咬下唇,说实话,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个大自己三岁的义兄,她月余前还在勾引他。
僵持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应该要给他行礼,低下头松开抠门的双手交握置于腹部,福了福身,低低唤道:“兄长。”
闻言,成弗居的眉头拧的更深了些,直接提出质疑:“你从前,不如此唤我。”
她从前确实不唤“兄长”,而是带着那些隐晦的心思,一直娇媚唤他──哥哥。
虽然两种称呼都是一个意思,但“兄长”总归正式些,让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是兄妹,“哥哥”却稍显亲昵,爱侣间情趣也可唤。
钟离瑶垂下眼,看着彼此脚下泾渭分明的距离,忍着苦涩,淡淡的反问:“那您希望我唤您什么呢?义兄?还是小侯爷?”
成弗居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咽了回去,他抿了抿唇,明显不太开心,却也只是道:“随你喜欢吧。”
钟离瑶伴他身侧一载有余,岂会不知他心中未出口的纠结?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破罐子破摔,做了不该做的事,难道还能指望她像以前一样去亲昵待他吗?
哪成想,这人还真就这么认为的。
少年纠结半晌,低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门槛,冷不丁的问:“你不请我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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