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携着兵器相交的叮戎之声不断地扰乱站在灶前守着一炉火光、轻摇着蒲扇、凝神注视着面前紫砂药罐的古决明的思绪。
如刀般的秋风凋零万物,刀剑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在须臾之间将一个鲜活的生命斩杀、完全地将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古书上说春秋无义战,而这句话放在时代都无比实用。
突如其来的大雨随着秋风飘进了古决明的药房,竟浇灭了一炉星火。
“古大夫,卞督军的药可好了吗?”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推开紧闭的房门,向古决明走来。
古决明伸手取了布条,用布条垫手将药罐从灶上搬至地上。
“药煎好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古决明一面拿碗盛着罐里的药一面对前来的士兵说。
士兵微微哽了哽脖子,有些心疼地劝道:“您都熬了几天了,督军如今已从鬼门关回来了,古大夫,您就别这样不眠不休了行吗?”
“哪能这么简单就从鬼门关里回来呀,”古决明盛满药,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取了一汤婆子将刚刚煎好的中药暖着拿起伞就往风雨里走,“他那身子骨是虚不受补受不起平常那些固血活脉的方子,别看他现在呼吸平稳起来,药量不对或者清洁伤口不及时他的病情就会恶化,到时候连华佗也救不回他了。”
士兵伸手替古决明撑起伞,思考一会儿到底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男儿憋不住话,他说:“您何必为他劳累至此?他卞夏就算爬得再高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断了根的奴才,我实在是替您不值。”
古决明紧了紧怀里的药碗,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可没瞧见他什么身份,在我面前他只是个负伤的病人。”
士兵叹了口气,眼底神色复杂道:“您真是观音菩萨转世,对任何人都好得没话说。”
古决明跟着士兵一块掀帘入卞夏营帐,她见茱萸正拿着刚拧完水的帕子往卞夏额头上放便将一路护在怀里的药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古决明走到茱萸身边,疼惜地揉了揉这跟她一块长大的女孩的头。
“姑娘,”茱萸的语调有些委屈,“这个人太不识抬举了,我不嫌他还想替他擦身子,他竟把衣裳扯得死紧,叫我脱也脱不了。”
古决明侧目望了一望熟睡着的卞夏,片刻蹲下身,握起茱萸的手,温声道:“我的好姑娘你做得很棒,现在天色很晚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茱萸闻言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她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问古决明道:“那姑娘,你还不休息吗?”
古决明用自己的手背试试卞夏额头温度,她一面侧身将帕子放在冷水里沁着一面对茱萸笑道:“没事,你先去睡吧。”
茱萸站起身来,朝营帐外走了几步,几番犹豫后她回眸说:“姑娘你听我说一句,卞督军他说到底还是皇上的一个奴才,伤了死了皇上也不会很在意,可是姑娘你不一样啊,你磕了碰了公爷夫人和阎大夫该有多心疼啊。姑娘实在没必要为了他这段时间不眠不休,他跟姑娘你不一样的。”
古决明听见这话,正在拧帕子的手动作一顿,待将微凉的帕子敷在卞夏额头上,古决明回眸,不急不缓道:“行医救人难道还要看病人的家世吗?茱萸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现在如果我撒手不管了他真的活不过来了。我知道你是不喜他的身份,但他除了没那二两肉哪里不同于爹爹跟哥哥了,他不也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吗?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人命总归是无价的,作为一名医者我也绝不会因为病人的身份而见死不救的。”
茱萸被这话噎住,在原地驻足半饷才辞了古决明扭头出帐。
等茱萸的营帐亮起烛光,古决明起身端着铜盆,将盆里的水倒在帐外,由着大雨与倒出的水在地面上融合,她折身回帐添了些热水进盆。
古决明伸手解开卞夏的里衣,拿着水温刚好的手帕替他擦拭起身子。
卞夏的皮肤白皙,可以算得上是肌肤胜雪,但他的这种白皙并不是健康人的白皙而是因长年贫血导致的。
古决明看着他白嫩皮肤上一道道狰狞的旧伤痕,似乎能透过他身上每道经年不能愈合的伤疤窥探到他儿时所受的苦难。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如今已不会再痛但古决明依旧很轻柔小心地用帕子洗过卞夏上身的每道伤疤。
上身清洁罢,古决明起身换了一盆热水准备替卞夏整理下身。
“我为不经过你同意就褪下你的裤子而抱歉。”古决明轻声说。
她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掀开,伸手抓住他的袭裤正想往下拉,却不想卞夏一时间就如从昏迷中清醒一般双手死死拽着裤腰不让古决明将裤子给他脱下。
古决明见他如此,心中瞬间泛出道不明的情绪。
那一刀断送的不止是他传宗接代的能力更斩断了他的自尊与受人尊敬的机会。
卞夏眉头紧锁,古决明也不忍心在此时脱了他裤子,便折过身端起之前放在桌子上的药,一勺一勺地将药给卞夏喂完。
一碗极苦的中药喝下肚,卞夏的眉头反倒舒展开来。
古决明等中药里的药效起作用后不顾卞夏微弱的挣扎依旧将他的袭裤脱下,替他擦拭着身下。
卞夏当年遇见的是宫里技艺最好的师傅,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的伤口并不难看而是齐截得叫人误以为那里本就这样。
古决明未曾见过像卞夏□□般齐整的伤口,也从未想过竟还有人以割去别人器官后伤口的齐整引以为傲的。
待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替他盖上被子,古决明坐在他床边,痴痴地发了好一阵呆。
古决明不顾所有人好言相劝日夜守在卞夏床前,日日修改药方后的第十天,被许多郎中放弃掉的卞夏在黎明悠悠转醒。
卞夏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古决明累倒在他的床沿边呼呼睡着。
卞夏不想叫她,也不想立刻叫人知道自己活过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挪了挪身子,想要把古决明看得仔细。
古决明在他昏迷时所为他说的那些话与在他昏迷时所为他做的那些事卞夏也不是全然不知。
他那会儿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医者才能做到如此程度,连自己这般卑贱之人她也愿不遗余力地救治。
一声乌鸦啼叫将古决明从睡梦中唤醒,她醒来后下意识地伸手准备探卞夏的脉搏却出乎意料地扑了个空。
古决明抬头,忽见卞夏睁开了他那双桃花眼,勾着一抹说不清的笑容看着自己,她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地。
古决明起身想喊人,却不想突地站起身叫她头晕目眩,险些倒在卞夏身上。
卞夏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古决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保持着她的平衡。
片刻,古决明从眩晕中缓过神来,对着身下的他歉意地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
卞夏那一双桃花眼里无喜无悲,只淡淡启唇道:“是你救了我?”
“是我。”古决明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见他这般问也就大方承认了。
卞夏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极似施舍般地递给古决明。
古决明没注意他的态度,不客气地将玉镯收下。“你没事了,我就回去睡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我一定来。”
说罢,古决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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