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众人抵达京幾城那日,正逢腊八。

越近年关通往京幾城的官道就越发热闹,常常还没返京便能与在外当职的官员打完了照面。

车队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古昭就已经将重要的事写于信上,让人拿着霍琮给他的令牌,提前向宫里递去消息。

古决明因感觉到马车停歇,而掀起车帘,探身向外看去。

她打眼一看,只见不算宽大的城门正仿佛吞噬着茫茫人群,护城河里的水恰似融了许多人的血肉。

古昭本牵着马,站在离自家妹子不算近的地方,但当他余光瞥见古决明从马车里探出头,便迈步走到马车旁问她说:“要下来站站吗?”

古决明颔首,握住古昭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清和,你要下来吗?”

柳煦摇摇头,“我嫌冷,就不下来了。”

古昭闻言,忙地启唇对柳煦说:“麻烦将大氅给我。”他从柳煦手中接过大氅,亲手为古决明披上。

两人漫无目的在护城河边走着。

“我去年回京的时候还没到年节里,城门也不像现在这样拥挤。”古决明伸手指向护城河上的小桥,语调里带着笑意道,“爹爹阿娘,莲妈妈当时就在那等我呢。”

“他们看见你可心疼坏了吧。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待了两年,家里人写信问你过得好不好,你次次都避而不答。”

“什么叫一个人?茱萸在我身边陪我呢。”古决明用手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而且河西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我如实告知阿娘和爹爹,不知道他们会着急成什么样。”

古昭没奈何地瞧着古决明,好一阵他才移开视线,启唇道:“也不知伯父还有多久回京。”

“那条牛已经很老了,估计等我师父回来已经该到正月了。”

古昭道:“他放心把宁馨儿扔在京幾城这么久?”

古决明眼神里笑意盈盈,“宁馨儿有阿奶和阿娘养着呢,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古昭闻言恍然明白阎客的心思,又见古决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早些说,害得我还给医馆寄去了不少银两。”

“这有什么的?宁馨儿是咱俩看着长大,和亲生的没有区别,给她点零花钱也是好的。”古决明语调轻快地说。

古昭被她噎得险些咬舌,“你咋不心疼心疼我的俸禄?”

古决明噗嗤笑了出声,瞥见古昭略显嗔怪的眼神后这才压下笑,一本正经地说:“等回家我替你向阿奶要回来,行吧?”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队伍后尾,接近西厂车队。

古决明下意识往卞夏所乘坐的马车望去,竟一时收回不了视线。

古昭察觉古决明的动作,顺着她目光瞥了一眼正走下马车的卞夏,有些不乐意地抱臂道:“咱俩说话,他下个什么车。”

古决明闻言又笑了起来,“没准他只是腿麻,想下车活动活动?”

古昭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古决明,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怕她知道了万娴去世的真相会被恨意裹挟。

幸而,历经千帆她还是原来的她。

“去跟他说说话吧,回了宫你该有一个月见不到他了。”

“嗯?为什么?”古决明微微敛起眉,歪头问道。

古昭见她满脸疑惑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古决明的头。“前朝内廷发生这么多事,他不得忙一阵好的。”

“兄长,这还有人呢。”古决明启唇娇嗔,随即后退几步,伸手重新簪好被兄长揉得有些松动的银钗。

自古决明回到长春宫,她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顺。

每天清晨带着杜松子去太医院点卯,在太医院拿了药箱就跟柳煦一块前往寿康宫给太后把平安脉——有时虞贵妃遣人来唤,古决明便借着看诊的名义在贵妃宫里,和虞贵妃闲谈消磨半个时辰——下值回宫,跟皇后、霍满愿用完晚饭后,古决明就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编辑程太医留下的资料。

外朝震荡并没有影响越发浓厚的年味——皇帝那边因年关将近,赐给长春宫好些古玩珠宝、绫罗绸缎,皇后将东西收进库房后便开始张罗霍满愿和古决明过年要穿的新衣、忙着准备要送给母亲、弟弟、弟妹还有晚辈的新春礼。

古决明和霍满愿看见皇后一副要来不及的模样,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些许无奈,随后又双双走出殿内,没有去给皇后添乱。

而身处西厂的卞夏回到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且不说二皇子霍珵已从封地启程回京,不日就可抵达,届时京幾城里的局面将有所变动,就景谦身死,东厂督主之位空缺,无数野心勃勃之人都想坐上东厂那头把交椅,卞夏日日与人唇枪舌剑、虚与委蛇便已经精疲力竭。

又是一日过去,傍晚,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花,周遭的空气比起昨日更冷了不少。

卞夏从霍琮身边回到西厂值房时夜色深透。他在走廊处拂掉帽上、肩头的落雪,这才重新迈步向亮着烛光的房间走去。

林睿听见卞夏的脚步声,在他推门之前就把房门拉开。卞夏跨门而进,林睿立即将他被雪花浸湿的外套脱下,搭在炉火旁的衣架上。

“热水给主子备好了,现在要沐浴吗?”林睿问。

卞夏轻轻应了一声,一边解着自己的衣带一边向盥洗室走去。

不多时,林睿提着一桶热水,绕过屏风来到卞夏身边,垂着眸子将热水倒进浴桶。

“水倒好了。那我去厨房温药——古司药特意嘱咐,这药每天至少喝一碗才不会断了疗效——主子有任何需要叫我一声就行。”林睿依旧垂眸道。

话音刚落,他耳边传来入水声——想必卞夏已坐进浴桶。

刚走出盥洗室,林睿就听见卞夏声音微哑地说了一句,“林睿……多谢。”

与去年一样,腊月廿七,古决明得到可以离宫的旨意,便收拾完行装,带着杜松子一块回家与家人团年。

离宫前,古决明特意绕远路前往西厂,将给林睿、林淇以及平日里与卞夏关系亲近的人预备的新春礼送了出去。

林睿让人把东西放好后,又等了一等,见古决明有转身告辞的意思,他顾不得礼数,启唇问道:“古司药,主子的呢?”

古决明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的问出口,着实惊讶。

林睿心知自己不该追问,但想到卞夏是那般珍视古决明送给他的紫砂瓶,犹豫片刻依旧问道:“古司药,主子没有新春礼吗?”

古决明笑着伸手拍拍林睿肩头,声音温和道:“他的新春礼让他在除夕那天亲自找我取吧。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漏下他的。”

出皇城后,古决明听见马车外人声鼎沸,传入耳里的叫卖声更是一次高过一次。

到达古府门前,古决明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抬眼一望就看见阿奶、阿娘、茱萸、莲妈妈还有宁馨儿都顶着寒风、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自己回家。

翌日阳光和煦、云淡风轻。

黎太君每年腊月都有去寺庙还愿祈福的习惯,而古决明因心中无所求之事很少陪着阿奶进过佛寺——黎太君心疼她昨日刚归家,不想让她折腾,便没有让人打扰,只和傅夫人带着阎妙宁一道绕过古决明的小院准备乘车出发。

“阿奶阿娘等等我!”

三人登上马车,刚刚坐定,便听见古决明急匆匆地喊道。

傅夫人掀帘,见古决明大步向这边走来,意外地说:“你怎得出来了?”

古决明因急行气息而有些不稳,她平复片刻呼吸,说:“阿娘,我也想去寺庙。”

黎太君与傅夫人对视,都在对方眼中发现惊奇的情绪。

“难得你想去佛寺。”傅夫人微微一笑,随即探出身子,将古决明拉上马车。

白驹过隙,日子如流水般逝去,眨眼间除夕便到。

卯时一刻,天还是黑沉沉的,茱萸便提着盏灯笼推开古决明的卧室门,走到她床边,轻声唤道:“姑娘,醒醒,一会儿该祭祖啦。”

古决明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嘴里胡乱应着话,“嗯嗯,马上去……不会迟到的。”

茱萸见状无奈笑笑,随即伸手熟稔地将古决明从床上扶起来一件件地替她穿衣。

待穿好外衣,古决明彻底清醒,她接过茱萸递来的鞋袜、首饰,掀开被子自己穿戴起来。

茱萸走到梳妆台前,看着一抽屉的发饰,启唇问:“姑娘,你今日要戴什么发钗?”

古决明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整整齐齐躺在抽屉里的发钗,思考片刻道:“就戴阿娘前日送我的那支,耳塞的话……戴阿奶去年送我的那双羊脂玉吧。”

古决明语罢,又拿出握在手里的银钗,犹豫一会儿最终将银钗放进抽屉里。她抬眼看着镜中自己的穿着,随口问道:“这身又是姑姑提前送回家里的?”

午时。

庭院深深,树影偏斜,古决明拖着疲累的身躯在茱萸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院里。

“姑娘,明知道今天祭祖,你前天怎么还在佛庙里跪了那么久?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茱萸小心扶着古决明跨过门槛,满脸心疼地说。

脱离众人视线后,古决明再也忍不住膝盖的痛感,伸手揽过茱萸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肩上,一瘸一拐地走到院落里的躺椅前坐下。“疼疼疼,好姑娘你帮我拿副膏药贴上吧。”

茱萸颔首,半点也没耽误地走进房间,从药柜里取出膏药回到了古决明的身边。

“我刚才看见阎姑娘在你房里。”茱萸蹲下身一边脱下起古决明的鞋袜,一边对她说。

古决明挽起裙摆,侧头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她在床上睡觉吧?”

茱萸将膏药贴在古决明泛着乌青的膝盖上,又替她穿好鞋袜,这才抬头问她,“要我把她抱回她房里去吗?”

古决明用手将茱萸拉了起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天气这么好,忙里偷闲陪我说说话呗。”

茱萸也不扭捏,顺着古决明动作坐在了她的身边。“说什么?说你偏心,给松子准备新春礼没给我准备吗?”

“你个丫头,”古决明笑骂道,“给你准备的新春礼在送出去之前能经你手吗?而且我是那种人吗,干嘛冤枉我。”

在冬阳下,在深深庭院中,茱萸和古决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院外传来莲妈妈的呼喊声,茱萸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去厨房给母亲打下手。

她站起身,看着眼前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古决明有些好笑地折身进房,取了一张厚实的毯子仔仔细细给她盖好后,茱萸才脚步轻快地走向母亲身边,跟母亲一块离开这个安静而又温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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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晴方觉夏深
连载中江山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