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外头的老巷里，传来犬鸣与几道谈论声。
“哎呀，这不是黛佩吗？又来给你家主子买菜吃啦。”一位皮肤黢黑，身着麻布衣的中年妇女正利索的往袋里装一颗颗色如润玉的新鲜白菜。
“是呀！老菜。”黛佩乐呵呵的嬉笑着，并亲昵且不分长幼尊卑的称呼眼前年纪可抵几个她的和善老妇。
“对的，今儿个这菜据说是一新品式，娇滴滴的，从运来后就好生伺候着呢！”妇人全然不恼于这称谓，面上挂着夹带皱纹的笑。
“菜婶，这大白菜，要怎么煮才好吃呢？”黛佩深深为此而烦闷。夫人院中没有安置什么得力的厨子，只得由她这个干事丫鬟来代替着做些。虽说夫人不追求于精致的吃食……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夫人，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整日抹些厚的脂粉，成堆的变卖起她曾视若珍宝的名画书卷。
这菜固然好，但正依二娘子所言，如今一切，夫人恐怕是都无福消受了。
再好的食材，落入了不知者手中，亦是烂菜腐肉一堆，终是要进垃圾篓子的。
黛佩垂下头，有些落寞。一旁的老菜默不作声，只是悄悄将菜什么的都包好，又向里塞了些干豆腐什么的。
回过神来，黛佩红了脸。方才她想的出神，既失了礼，又差点将府里的丑事倒出，现今再看，真是有点羞愧。
“抱歉啊，菜婶，这是菜钱。”她慌忙将手里握的**的几块铜板放于铺面上。
正欲离去，老菜的声音叫住了她。
“不用了，这钱你家小娘子早付过了，拿去买些爱吃的吧。”老菜擦了擦那些钱，向前递了递。
“谢谢啊，那我先走了。”黛佩接下了钱，性质提高了不少，带些雀跃的隐没在集市中。
老菜目送她离去，收了摊子，将早晨下午收到的钱全都分给了邻摊摊主。
一声声道谢中，传来的是她粗糙顺直的声音：“黛佩这孩子，这样上品的菜哪只要那么几个钱。”随后繁杂的笑声也随着日落而消失了。
京城车马快而喧闹，扎堆的人海嚣声一片，随着时间推进则更甚。黛佩提着大小东西，费大功夫招呼了马车，绕了几段颠簸小路才赶回去。此时已近多数权贵家用晚膳之时,夕阳余晖，映于眼中，狭长的烈焰伴着蒙昧。
奔奔走走累坏了这个小姑娘，不过幸好
一进于府大门，她便显得有些鬼鬼祟祟起来。
那位老爷真是坏的要命。自己整日处理公务不吃饭，见着夫人用些膳食，哪怕只是一点解乏的小点心，也要大发雷霆，没有由头，更不知他在气什么；但对那杨氏倒是上心，少有几次正儿八经的吃饭，全是与她度过的。
黛佩心里恨透了他，她替夫人感到不平，夫人走到如今这般田地，都是拜他所赐！
脚踩进西院，原本紧绷的步子才慢慢放缓，黛佩兴奋的奔向厨房，几步大摇大晃，险些迎面扑倒在闻声而来的于秋怀里。
“哎呀！小姐，你没事吧？”她依旧咋咋唬唬，只是眼中多了焦急的情绪，忙不迭放下一大筐子东西，伸手去掺那微微蒙上尘土的衣袖。
“怎么这么急着向我投怀送抱了，黛佩。”面前少女指尖稍拂过裙摆，面上带着柔光，不怀好意笑笑，开口时眼眸间散发些晶莹的水色，询问一旁的女孩：“你买了些什么回来？”
黛佩不敢正眼看她，脸臊的厉害，嘟囔一句：“才没有。”又撞上于秋的问题，便一闭眼，像是兵营新兵面对发号施令的长官一般。
“禀告小姐！我带了你最爱的茶酥，大小姐喜好的烧鸡什么的和其他好多点心，今儿个菜摊子上有好些菜，说是好生供养着……”
“哦，对了！”还有小姐你要的清茶。
黛佩收起了话头，摸了把脸，又止不住好奇的向于秋打听自家小姐为何成日的往屋子里塞一大堆茶，又只对这一种情有独钟。
她常见于二小姐悠闲地在小院子里晒各式的花干，再反复挑选几样，泡在茶里。
茶是何种滋味？黛佩不大了解，从自己记事起，所尝到过最好的茶便是那青青茶园中的上好龙井，在泠寄时，在那些金枝玉叶的小姐的裙摆之下。
那碗茶褪尽了苦涩，占满了灰，早已冲刷惯的锈迹斑驳。不过心底，是难说的意味。
只不过一口，剩下的黛佩没有喝，准确说是幸运的没有喝到。昂贵的好茶被随手倒进了一条烂水沟，发臭发烂，**，生长不得。再无以后。
尊严铸成城墙，原以为坚不可摧；但独留一人的空城，失守仿佛已成千古常态。
如今回神，梦魇已过，新生活使她短暂的忘却了从前。
“真羡慕小姐，从小便衣食无忧，若是我也能投胎到这样好的人家，定也会像小姐一般。”
和黛佩有些亲邻关系的玉幕这么说。
“出落的亭亭玉立，从不用干粗活，那双手应当是极秀气而白的吧！只不过这二小姐总带着一双手套，不知在遮遮掩掩什么！”
和黛佩同住的翠湖这么说。
极易察觉的讥讽。
“不许你这么说小姐！”每至此时，黛佩总是义愤填膺地向翠湖喊道。
尽管这其中的缘由，她也不清楚，不过她绝对不允许别人在背后说二小姐的坏话。
小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一切都是她，将她拉出深潭的是她，如今这些好日子，都是得以于她......
“黛佩，你回来啦。”一道男声响起，将黛佩拉出了记忆之中。
“哦，是，大少爷。”黛佩有些不满的摆摆手，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问于疏，“秋儿呢？”
私底下，至少是在柯夫人的几个子女面前，她喜欢这样称呼于秋。他们都不会追究，只是偶尔挖苦。
“啊？她不是去煮她那些树叶子了吗？”于大少爷说道“不过我说，秋的那些都算不上是茶，所谓清茶啊，自是苦中带甘，甘中有回返几丝清越，让人流连忘返，可她煮的茶......”
“是是是大少，”黛佩慌忙说道：“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桂花点心，在这儿，就不打扰你要温习功课了。”
大少爷在学堂里勤奋用功，大家都夸他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学堂里的同门怕是都不知道，于疏私底下说话奇奇怪怪，还老是爱唠叨。
若是大少爷以后要娶妻生子，有谁能受得了他。黛佩暗自为他感到惋惜。
远处，于疏自顾自的说着：“大概，也没那么难喝吧。”面上却一片痛苦之色。
“其实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哥哥。”于秋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走来，向于疏递一碗茶。
茶汤中泛着红，上却缀几朵洁白无瑕的茉莉花，经晨露而落，风使有些湿润的花瓣微微变换着朝向，令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汲取。
于疏被吓了一跳，嘴微微扬起，飞快接过了那碗茶，却又两手交叠，小心翼翼的递到蠢边，大口向喉咙里灌。
“唔......”他想要说话，嘴却被于秋捂住了，于疏用双手卖力的拉扯着，却怎么也挣不开。
“喝下吧，对你并无坏处。”于秋缓缓说道，直到他艰难地吞下所有。
“饭好啦，少爷小姐！”厅中传来黛佩的叫喊声。
“这茶......”于疏做悲痛状看向于秋，于秋漠然，淡淡笑着。
“好难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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