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亦卿那日跑出去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隶亭宴,但也不好无缘无故离开,便和一个弟子问了问,随意找了间空屋子住下。
第二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城中的客栈躲躲,还没等她走到大门,她就远远看见隶亭宴站在门口挺立的背影。
她心下一惊,连忙止住步子,认真想了想,还是走后门罢。
庭院草木繁盛,长廊回环曲折,她尽可能压低脚步的动静,余光瞥见他没有回过身,才庆幸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可她还没往回走几步,忽来一道灿灿的银光拦在她面前,正是太玄引。
太玄引看见她,晃了晃枪身,又窜起几道紫雷,像是要给隶亭宴传信。
商亦卿吓得赶紧抓住它,低声道:“嘘!安静点——你就当没看见过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主人,我……”
“不要告诉我什么?”
身后响起隶亭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僵硬地转过身,紧紧攥住手里的太玄引,抱在身前,眨着眼不敢直视他。
许久,她深吸几口气,在漫长的沉默中开口道:“我、我昨日一时上头,对你说了重话,对……”
隶亭宴的声音也在同一刻响起:“抱歉。”
“啊?”商亦卿错愕地抬头。
他接着道:“你本就应该生气,不必道歉。反倒是我,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做些什么。那日,我在雨中独行,是你将我唤回神,之所以与你同行一路,不过是我的私心作祟。我没有与他人相处的经验,才总是说错些话,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听完他的这一番话,商亦卿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出声道:“我没生气,你说的那些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真的没生气!”
她哪里有这个胆子让仙尊给她道歉?
“那你昨日为何……”
“哎呀,这……”商亦卿眼神躲闪,抓住太玄引的手松了又紧,只讪讪一笑,“因为水太热了,脑子不清醒了!你权当我在胡说!全忘掉吧!”
隶亭宴的视线落在她不自然的脸上,又看着她握紧太玄引,以一种十分防备他的姿态面对自己,他垂下眼,拢在袖中的手不由得一点一点攥紧。
好不容易才让她放下警惕,结果这些天不过是徒然无功么……
他轻叹了口气:“……今日的游湖还去吗?”
游湖?什么游湖?商亦卿有一瞬的茫然,忽地想起是他前几日随口提起的。
她反应过来,道:“去啊!走吧走吧,马上就可以出门!”
说着,将太玄引松开,推到他手上,先一步往前走,掩住脸上忐忑不安的神情。
一路上,商亦卿都没什么兴致,等到了岸边,她才勉强拾起些许精神。
两岸芳菲正盛,湖中朱红色画舫缀在碧色的湖天之间,与景相衬,如诗如画。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爽朗快意的歌调从湖心传来,人来人往,青衣罗裙,在和煦的日光下,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溶溶美景。
商亦卿被温馨的气氛所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所追求的一直都是这般闲适而安宁的生活,一份极其简单的快乐。
还没等他们两人走到画舫上,天空忽地聚起一大片乌云,黑沉沉的天压下来,很快便打破了原本的祥和。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一滴接着一滴,细密的沙砾在地上跳动,地面很快晕开一层深色的水渍,雨珠往低洼的小坑聚集。
隶亭宴拉着她躲在近处的亭子里,语气有些遗憾:“看来今日天公不作美,我们又要在一处避一避雨了。”
“……”商亦卿感到无所适从,她仰头看他,“既然下这么大雨,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亭子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她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还是回去,然后躲在屋子里好了。
隶亭宴不解:“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使出灵力,我们该如何……”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见商亦卿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将注意放在她身上,从芥子符中变出把油纸伞——正是那日破了个洞的伞,还好她没扔了。
“……”他默不作声地从她手中接过伞,不情不愿地撑开,拉住她的手,走进雨幕中。
天际骤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雷电,随之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商亦卿很快便对自己的提议后悔起来,伞面不大,又在漏水,两人距离极近,不得不贴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心跳如擂鼓,呼吸变得急促。
街道上有收拾完摊子匆忙跑回家的摊贩,也有外出散心避雨不及快步走去屋檐下的游人……
脚步声与踩水声在雨声中接连响起,仿佛杂乱的心绪不止颤动,一如地上积水处荡开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未能平息。
她的目光落在他执伞的手上,骨节分明,微微用力的手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深青色的筋络。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雨中的普通人,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视线下滑,商亦卿举起手腕,在腕间看见那个怎么都擦不掉的印记。
可他们终究不是普通人。
她心中思绪万千,无意瞥见一位抱着孩子躲在一旁屋檐下避雨的夫人,她还牵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小姑娘。
商亦卿忽地停步,不假思索地拉着隶亭宴走去一旁的屋檐,从他手里拿过伞,道:“等我一下。”
隶亭宴不明所以,看着她拿过伞,便往对面跑去,对那位夫人道:“您要先回家吗?这把伞可能有些破旧。”
那位夫人意外地看向她,又看了眼安静避在对面的年轻男子,只道:“姑娘你的衣裙也湿了不少,还是尽快回去,多谢你……”
“我没关系的。外头湿冷,又有大风,您还是带两位孩子快些回家吧?”
“这……”夫人犹豫片刻,才接过伞,连声道,“多谢姑娘。”
“不用客气,我不赶时间,您就先带她们回家。”
那位夫人再度道了声谢:“好、好,真是谢谢姑娘了。”
稍大一些的小姑娘抓住母亲的袖子,笑着和商亦卿脆生生道:“多谢姐姐!”
另外一个还不太能说清楚话,断断续续地道:“姐……谢……姐姐。”
商亦卿笑着和两个孩子挥了挥手,等她们走后,才抬起双手遮过头顶,快跑回去,有些抱歉地同他道:“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站一会儿,等雨停了。”
隶亭宴没有回她,只静静看了她许久。
他抬手捻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眸中漫上温柔的底色,低声道:“清清,我可以这般唤你吧?”
商亦卿蓦然抬眼,一时错愕,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清”字并非“卿”,而是“清商”的“清”。
“你不用怕我的,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同我说话,将我当成一个……你最开始以为的那个脆弱凡人罢……”
分明自那日灯节起,她便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了,可现如今,她眼底丝丝缕缕的恐惧与抵触又冒了出来。
原来她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惶恐,只是极力藏着,不叫他察觉。
她可以鼓起勇气跳出去救下徐燕行,也能对其余毫无交集的人送出一把伞,可独独对上他时,一直在拉远与他的距离。
是她在雨中叫住他,替他遮去漫天风雨,一眼洞察到他行于尘世的倦怠,缘何要因为元虚道尊的虚名、那些不算太重要的传言而害怕他呢?
在她面前,他也只是隶亭宴不是吗?
檐外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两人的长发,又扑在脸上,落在眼睫蓄成细微的水珠。
商亦卿仰头看他,隐隐约约从他身上窥见了一丝委屈,一点难过,好似他脸上的不是雨,而是他的泪水。
可她回应不了他的这句话。
她闷声道:“隶亭宴,我可能该回——”
地面忽地一震,喀哒两声,一道巨型阵法霍然显出,悬在半空,灵压直直逼近两人。
是诛仙大阵。
卓逸尘他们动手了。
隶亭宴眼神一凛,太玄引幻化在手中,他偏头对商亦卿吩咐:“捏碎传送符玉回去,记住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话音落,他便消失在原地。
商亦卿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看着手中的玉竹节,有些不太舍得用,反正这条路她记得,应该能自己跑回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
她跑了一阵后,迎面看见了位抱着伞的小姑娘,是刚才那个孩子。
小姑娘拉住她,道:“姐姐,伞还给你,谢谢姐姐。”
周围升腾起莫名的雾气,商亦卿接过伞,警惕地看向四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攥住小姑娘的手,刚要说:“快跑……”
小姑娘身形虚幻,像是被雾气拽住,往什么地方拉去,商亦卿死死拉住她的手,被一并扯了过去。
两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等商亦卿回过神,她们似乎已经处在一个特殊的奇异空间,像是什么阵法构建出来的幻境。
这是一个完全由黑白二色构成的小世界,墨色流淌在其中,像是在水中晕开,扩散。
不出意外,这便是诛仙大阵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拉了进来。
商亦卿掩下心底的恐惧,蹲下,郑重地将手中的玉竹节交到她的手上,细细叮嘱:“你听好了,等会儿将它捏碎,你就会去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那是姐姐朋友的家,你且放心呆在那里,不要慌,等这里结束,会有人来送你回家。”
小姑娘看着商亦卿,虽然害怕到全身止不住颤抖,但仍旧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块符玉,她攥紧商亦卿的袖子,声音发颤:“那……姐姐你自己呢?”
“……我?我的朋友很厉害,他会保护好我的,你不用担心我。”商亦卿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将竹节捏碎,“就是刚才你见过的那位哥哥,相信我,我不会怎么样的,快走吧。”
小姑娘咬牙,她在这里只会拖累姐姐,在捏碎符玉之前,朝商亦卿喊道:“那姐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白光从破碎的玉竹节上绽开,商亦卿目送小姑娘被传送走,而后缓缓握住手上的听雨戒。
她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干扰隶亭宴了。
总之,这个诛仙阵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罢?
没等她找到什么躲避的洞口,太玄引忽地从天而降,落到她眼前。
随之,隶亭宴略显无奈的声音落进耳畔,他道:“知不知道这里对你而言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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