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亦卿两人被困在瓶中,也不知外头究竟过了多久。
先是一阵透凉的雾气涌了上来,而后天旋地转,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般闭上眼,齐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商亦卿放缓呼吸,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道苍老的人声。
那人细细打量两人一番,自顾自地道:“嗯……这女子不过一修为浅薄的小妖,但是这男子嘛……灵力精纯,不似寻常人,想必是十四洲来的修者。
而后,他转头对着徐燕行大笑一声,赞许道:“很好,你做得不错!近来半年,吃多了那些干瘪的山精,且换个仙人来尝尝!”
此人名唤宋息羽,近年来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邪术秘籍,专门使唤一些孩子去骗附近山林的妖怪,而后拿这玉瓶宝器收着,抓来此地供他享用。
“您说的,一只妖换一颗仙丹,如今这是两个,您该给我两颗。”徐燕行打开宋息羽抛给他的丹瓶,看了一眼后出声。
五颗仙丹便能医好爹爹的一条腿,他已换得三颗,只差两颗了。
“啧——”宋息羽沉默了一下,不厌其烦地啐声,随后挥手,“罢了罢了,看在这修者的份上。”
见宋息羽果真又递给他一枚灵丹,他欣喜若狂,却很快踌躇起来,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商亦卿,斟酌道:“……您如果觉得这小妖灵力浅薄,不好吃的话,不如让我带下山处理了?”
“怎么?你也想试试,尝一口这妖?”宋息羽挑了挑眉,这死孩子还讨价还价起来?但他不能离开这片林子,只能靠这些孩子去骗些妖怪过来。
徐燕行看着年纪小,实则比大部分的孩子胆子大多了,也好拿捏。
徐燕行避开他阴狠的目光,一言不发:“……”
宋息羽淡淡道:“拿好你的东西,快些走,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虽不吃这东西,但老藤妖最爱这种妖力低下的女妖,倒是物尽其用。”
说着,他便往两人这边走过来,也没去管徐燕行有没有离开。他倒是不担心这孩子去告发他,毕竟,老藤妖给每个孩子都种下过一种毒,不得对他人说出此事。
宋息羽停在两人身前,伸手想将商亦卿提起来,却在碰上她的衣裳前触到数道细微的紫雷。
那四窜的紫雷沿着他的指尖不断向上,吓得他连忙退后好几步,手臂都麻了大半边。
“怎么回事?!难道这妖身上真有神器?”他讶然低语了句,不再上前。
随后,宋息羽忽地往一旁走去,敲了敲什么东西,不知和谁在说着话。
四处忽地响起藤蔓蜿蜒拖动的窸窸窣窣声,商亦卿听着只觉头皮发麻,她快装不下去了。
方才这老头快要碰到她时,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幸好这听雨戒真的有用。
她顺了口气,隶亭宴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他们此刻躺着的石台另一侧,是一片极深的水潭。此时,水声哗啦,水底突然浮出一只长满藤蔓的怪异妖怪,它长着八只眼睛,闪着惨绿的淡光。
潭中的水随着它的浮动,不断翻滚,变得污浊不堪,难闻的腥味弥漫开来。
藤妖甩出一根粗壮的藤枝,想去试着卷起商亦卿,却也被紫雷挡了下来。
它不明所以,似乎是愣了一下,藤枝狠狠地拍向地面,发出清亮的鞭打声。
而后它在藤枝上缓缓划开一道口子,滴出翠绿的汁液,汁液落在地上,散成一团雾气。
便在此刻,隶亭宴睁开眼,朝商亦卿厉声道:“屏气敛息!”
太玄引蓦地腾空,在藤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身形膨大数倍,高高扬起,而后如一道闪电贯穿藤妖的胸口。
宋息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变故,惊恐地往后挪步,想要趁乱逃走。
方饮血而归的太玄引又是一个窜身,狠狠钉在宋息羽脚前的地面上,枪身寒芒锋利,令人只觉胆寒。
他见退路无门,咬牙看向悠然起身的两人,从袖中掏出个什么瓶子。
商亦卿被隶亭宴宴拉起来,那藤妖飞溅出来的鲜血纵然被隶亭宴挡去大半,但她的脸上还是落了几滴。
谁知道这藤妖的血会不会有毒……她连忙拿袖子去擦,自然而然未能注意到不远处用一种怨恨眼神盯着她的宋息羽。
这藤妖身上确实有毒,毒素迅速蔓延进体内,让一时不察的隶亭宴恍惚了那么片刻。
便是这片刻的功夫,仓皇欲逃的宋息羽竟折返过身,打开手中的玉瓶砸向商亦卿,打算玉石俱焚。
太玄引未能及时赶来,就连身在近侧的隶亭宴也只来得及伸手去挡那个瓶子。
这小巧的玉瓶在撞上隶亭宴的手时轰然炸开,飞溅的奇异药液有大半溅到来不及躲闪的商亦卿脸上。
隶亭宴手心也被碎片划破好几道口子,看着鲜血淋漓,可他恍若未觉,连忙转身去查探商亦卿的情况。
商亦卿只觉眼睛疼得厉害,再紧接着像是有把钝刀从她脊骨劈了下去,四肢百骸如同针扎般,涌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低头看着隶亭宴手上的血,恍惚问了句:“你的手……”
“我不会有事。”他一边答着,一边扶住她的手臂,“你……”
隶亭宴的修为根基远比她要高得多,这等毒素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可她……
听雨戒虽能帮她挡去外伤,却无法替她挡下这些毒。
商亦卿摇了摇头,她的眼皮无力合上,疼得意识模糊,只想抓住些什么东西,便往前抱住他,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低声喃喃:“我……我没事的。”
忍忍就会过去的吧?
她这样想着。
自己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只要不是坏人就行了。
好疼——
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隶亭宴将无意识的她抱起来,低声安抚了几句,随后才抬头看向被太玄引制住的那人。
他冷冷开口:“人间的散修犯错该移交给仙盟处置,但……本尊素来不按规程办事。”
话音落,宋息羽只感一阵凛冽飓风将他掀翻下湖,太玄引骤然幻化出数道寒意十足的雷电轰入水面。
紫电在湖面疯狂窜动,亮起一阵又一阵灿白的雷光。
“至于你……”隶亭宴看向躲在一侧瑟瑟发抖的徐燕行,沉声道,“好自为之。”
宋息羽在湖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惨叫闷在水中,将要没命之前,太玄引将人又震回了地上。
还是要留条命,真打死了,挨骂的就是它了。
此时,月上中天。
远处飞来几道光在隶亭宴身前落下,一行人拱手见礼,为首那名女子淡淡道:“小师叔。”
这些人正是罗浮天川的弟子,是掌门穆奚云强行塞给隶亭宴、负责处理卓逸尘叛逃一事的人,美其名曰人多,不容易出事。
他们这几人皆在三日前便到了快雪城,方才收到太玄引的传信才匆忙赶来。
带队那人是隶亭宴大师姐的弟子,名唤宁执微。
“嗯。”隶亭宴抱着意识模糊的商亦卿朝一行人淡淡颔首,随后又道,“此地便交由你了,执微。”
隶亭宴这话指的是后续处理藤妖的尸体,以及这半死不活的宋息羽,顺带可能还要连夜审出究竟有多少人受他们胁迫去抓妖怪。
宁执微了然,瞥见小师叔怀中的姑娘脸色惨白,便挥枪在地上划出一道阵法,缓缓道:“我明白了,小师叔。此道传送阵通往快雪城中的一处僻静庭院,是暂时的落脚点,其中设有隔阻灵力的结界,小师叔无须再压制体内的灵气流动。”
“好,有劳。”
隶亭宴一步踏进,太玄引先是敲了敲宁执微的手,让她施法清理下枪身的血迹,旋即也落进阵中。
景物变换,眨眼间便已来到一处院子。
院中看守的弟子见到隶亭宴纷纷见礼,而后便有一人引他去东侧的屋子。
弟子瞧着他怀中低声喃喃的姑娘,便多问了句:“还有几间空屋子,可要带……”
隶亭宴道:“不必了,你且自行去忙罢。”
“是。”
那名弟子说完,便转身离去。
罗浮弟子皆知隶亭宴喜静,虚成峰便只有他自己,这院落看守弟子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个,却独独他的屋子附近未设一人。
隶亭宴绕过屏风,将人放在榻上。
商亦卿的唇被她自己咬出一个不浅的牙印,他伸手掰开她的唇,让她松开牙,再咬下去怕是要见血。
他的声音很低:“很疼吗?”
“嗯……”商亦卿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鼻音,她落在床榻上,陷进一片柔软之中,身上的疼痛折磨着她,让她下意识想要蜷缩起身子,仿佛如此便能稍稍减轻一点。
“抱歉,我该再心细一些。”
隶亭宴俯身看她,替她清理干净衣裙沾上的液滴。
“没事的,会好的。”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以空着的那只手沿着她的掌心去抚开她死死攥住的手,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渡给她,在她耳畔低语,“来,听我的,把手松开,你不会有事的,会好起来的。”
在隶亭宴温和渡过来的灵气与他的话语中,她渐渐放松下来,强撑着的意识勉强清醒一丝。
商亦卿睁着无神的双眼,眼角滑落几滴清泪,低声呜咽:“疼——难受——”
他的视线凝在她眼角的那滴泪上,手指扣住她,感受她忍耐的力度。
隶亭宴忽地叹了口气,拂开她铺在脸侧的发丝,手掌贴在她的耳根处,低头,将额心抵上她的。
商亦卿怔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手不自觉握紧,与他手指交错。
意识之中,像是有一团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包裹住自己,隔绝住那些折磨她的痛苦。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耳畔,她仿佛回到了清都外的那间小屋子,那个她最安心的家中。
近乎碾碎魂魄的苦痛与疲倦被抽离,被极尽温柔的风抚平。
“安心睡吧,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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