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推揉开后，腿侧钻心的疼痛果然减轻许多，连行走时的牵痛也变得可以忍受。如此显著的药效，让南榕对明日治疗眼疾之事，又添了几分信心。
上都的夜色依旧繁华喧闹，不曾因一个女子的惊惶失措，而有片刻停滞。导盲棍的失而复得，不仅让南榕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更让她深切体会到财富的力量。
虽目不能视，但她清楚，在如此人潮汹涌的街市上，能这般迅速寻回一根毫不起眼的细棍，温府下人的执行力与效率，当真非同寻常。
再次步入喧嚣街市，因着心境的转变，更因与她十指交握的男子传来的温度与力量，南榕再不复先前那般举目无亲、惶然无措的孤寂。
二人缓步穿行其间，街市繁华如旧，那些曾觉刺耳的喧嚷，此刻又回归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身外是鼎沸人声，他们之间却仿佛隔出一方静谧天地。虽无言，却温情流动，怡然自得。
穿过熙攘人群，温景州驻足侧首：“前方便是映月湖。此湖广袤十顷，上有夜舟轻渡，下有锦鲤悠游，更有乐伶舞姬可供点赏。今夜春风和暖，明月当空，正是泛舟赏月、静聆湖波、共品丝竹、寄怀抒思的良辰。”
他声线温润，“不知南姑娘可愿同往？”
其实南榕本已无意在外久留。今日大悲大喜，心神耗损，她已生倦意。可当远处琴音袅袅、清歌婉转入耳，再闻他温声提及“对月寄相思”时，她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即便谙熟水性，但在夜色中登上一叶随波轻晃、毫无护栏的小舟，这等违背她失明后谨小慎微原则的事，是从前的南榕绝不会冒险尝试的。
然而此刻，听着耳畔沉稳耐心的指引，被那只始终未松开的手稳稳牵上船头，迎晚风拂衣，听柔橹破浪，闻别舟笙歌，沐清冷月华，思念与孤寂如潮涌来，击溃心防，让她再难维持平静。
“一直未曾问过温公子，家中长辈可都安好？”
温景州右手轻握她的柔荑，左手负于身后，正静望天心明月。忽闻她首次问及家事，心念微动，垂首侧目看她时，那双清冷堪与月色争辉的眸中，幽深难测。
“劳你关怀，一切安好。”
皎皎月华下，如诗如画的映月湖上，船头平安灯的暖光晕染中，他凝视着她写满孤寂落寞的侧颜，轻声问：“可是思念家人了？”
只这一句，便让南榕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猛地闭上双眼，喉间哽咽，试图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紧攥导盲棍转过身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般脆弱。
世人谁不思念至亲？谁不渴望归家？可南榕有家难回，连至亲的音容都再难追寻。
这一刻，天地浩渺，竟无一处可称归所，更无一人能让她唤声父母。
消沉时她常想，一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活着究竟有何意义？何不随父母同去，至少再无别离。
她身形纤弱，背转过去的肩头更显单薄。此刻因强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模样，令人见之不忍，心生怜惜。
温景州未曾松开她的手。虽看不见她的面容，却从她冰凉的指尖与紧绷的身躯，感知到她内心的悲恸。
无需多言，亦无需再问，他已明白是何事令她瞬间溃防。
他指节收拢，稍一用力，便将这连哭泣都隐忍克制的女子揽入怀中。
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轻抚她如云发丝，线条清隽的下颌轻抵她发顶。淡雅发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端，他的目光越过她，神色莫辨地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
比夜色更温醇的嗓音低低响起：“若你愿意，我可代为传书家中。纵使往来不便，书信总能通达。如此你与家人便可互报平安，睹物思情。”
“待你重见光明之日，方是两相欢庆之时。”
南榕却猛地攥紧他衣襟，心头更痛，泪落如雨。她紧咬着唇咽下呜咽，将前额深深抵在他颈侧，凝滞片刻，才带着浓重鼻音颤声道：“送不到的，纵你富可敌国，也穿不透生死之界...”
在这样的情境中，在这般月色下，她需要这个给予她无限安全的胸膛暂作倚靠。第一次，她松开始终紧握的导盲棍，双手穿过他腰侧，稍作迟疑，而后蓦地交叠收紧，如抱浮木般死死环住他，整个人深深埋进他怀里。
“你说得对，待我复明那日，我的父母定会十分欢喜。”
“温公子，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拂。这份恩情，我铭感五内。真的，谢谢你。”
温景州从未被人这般拥抱过，更无人敢如此贴近他。怀中的身躯柔软得不可思议，环在身后的手臂紧得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眸中掠过一丝怔忡，却在转瞬敛去异色。原本轻扶她肩发的手，缓缓移到脑后，顺着她躲避的姿势任其深埋胸前，轻柔抚过如云青丝。
“能助你，便足慰我心。我亦期待着，你重见光明后，与我初见的那一刻。”
南榕终究不是毫无城府的单纯女子。对父母的思念早已不知在心底辗转多少回，今日若非此情此景，她也不会骤然失态。愁绪来得汹涌，却也未久驻。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环在他身后的手，挺直身子欲要退开。唇角微扬，简单拭去泪痕，仰起脸“望”向他。漆黑的眸子弯成一抹温柔的弧度，神情纯净如初。
“我也期待着，与温公子相见的那一日。”
语罢，她侧身向后望去，自然地退出他的怀抱，偏首轻问：“我们的船上，可也有琴师？”
温景州顺势松手，腰间骤然的空落令他心头莫名一滞，却未深究。在她俯身摸索导盲棍前，他已先一步拾起，轻轻放入她掌心。
随后轻揽她肩头，引她在船头矮凳上并肩坐下。指尖微动，立时便有乐师抱琴自船尾躬身而出。
“自然。可有想听的曲子？但说无妨。”
南榕轻轻摇头。此间乐曲于她皆属陌生，只低声道了句“应景便好”，便端坐静候。
清越琴音徐徐流淌，南榕神色渐松。倦意悄然袭来，她虽不舍这绕梁妙音，眼皮却愈发沉重。在睁眼闭眼的挣扎间，终是难敌困意，不知何时已倚在身侧那气息清冽、温暖可靠的肩头，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