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姜夕拒绝了谢缨的拜访。
她让桂嬷嬷出去说——六公主在潜心练字,没有时间接待淮阳王。
转述给谢缨的时候,不止谢缨笑了,连桂嬷嬷也笑了。
谁会相信六公主在潜心向学?
谢缨笑眯眯地朝桂嬷嬷拱手:“那我与六公主立下三日之约,三日后,本王来看看她潜心向学的成果。”
【潜心向学】四个字被谢缨念得极重。
桂嬷嬷将这一幕活灵活现地重复给姜夕看。
姜夕漫不经心地听着,觉得如果桂嬷嬷如果有天不当宫女了,出宫以后去戏班子唱戏也挺合适的。
有天分。
姜夕自然不可能好好写字,她只是找借口躲着谢缨而已,太烦了。
能消停三天也不错,省的她明天还得重新找借口婉拒谢缨,混得一日是一日,这是姜夕的处事宗旨。
姜夕一连玩乐了三天,桂嬷嬷担心不已,虽然她猜到过姜夕会敷衍淮阳王,但也没有想到如此敷衍,等会儿下了朝,淮阳王就直接过来了吧?
“公主……”
“笔和纸。”姜夕忽然道。
桂嬷嬷喜出望外,立刻把姜夕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还将桌子上的杂物清扫一空。
“但这么点时间,公主你来得及……吗?”桂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点点地变绿。
不多时,外头的宫女就前来通报,道,淮阳王已经在竹林小院等着六公主了。
姜夕抱着还没干透的纸张,随便将它们撂成一叠,全然不顾互相晕染的墨迹,桂嬷嬷在后面看得直揪心。
等见到谢缨,姜夕理直气壮地将东西往谢缨怀中一送。
谢缨摸着入手略显湿润的触感,不一会儿,指尖就多了一块墨渍,他脸上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从容地将几张宣纸摊平,放在了桌上,同时念出了姜夕写在上面的字迹。
“大。”
五张宣纸上头,赫然是五个“大”字。
好一个五张大字!
谢缨忍不住为姜夕拍手叫好,“宫人皆说六公主痴傻愚钝,本王今日一看,才知传言不实。”
这不是小聪明挺多的吗?
谢缨慢悠悠地收起那五张大字,“做得很好,你想让本王如何奖励你?”
这回,轮到姜夕忍不住后退两步,努力露出警惕的神色,同时还夹杂着些许的疑惑,他怎么不生气?
“依照我们上次的约定,本王应当要带你出宫游玩。”
更奇怪了,姜夕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很显然,谢缨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和湘水宫的宫女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将姜夕带走了。
“对了,将嬷嬷也带上吧?”谢缨忽然回头,喊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诚惶诚恐,“喏。”
姜夕下意识跟着桂嬷嬷走,可当她努力够上马车的时候,就被谢缨提着辫子抓住了,“六公主身份金贵,怎么能与下人同乘?”
姜夕被迫离开桂嬷嬷的视线,其中还回头看了一眼,将桂嬷嬷看得肝肠寸断,竟然生出了冲上前去与淮阳王抢人的冲动。
——这孩子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也只认得自己,这一样竟然桂嬷嬷难得生出零星半点的温情出来。
但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桂嬷嬷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
谢缨一直在注意姜夕的小动作,难得看见她情绪外放的时候,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谢缨替姜夕掀开帘子,露出里头金碧辉煌的布局来,即便姜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但也知道这里头的布局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谢缨贴心地从里头抽出了小凳,供姜夕借力。
姜夕理所当然地踩了上去。
她其实是讨厌坐马车的,她没有骗姜若,马车又硬又不舒服,一颠一颠的,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下来,堪比自己当年大学的时候三个小时的自行环城比赛——屁股一片僵硬。
可谢缨马车专座却格外地舒服,不光光是垫了软垫的缘故,让自己想想,到底像什么……想着想着,困意就上头了,姜夕脑袋一片,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闭目养神。在意识溃散之前,她总算想到了一种可能。
车轮应该是加了橡胶吧?
“还真是能睡。”耳旁似乎传来谢缨无奈的声音。
姜夕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连风声都小了许多,她没有睁眼,但她猜,应该是谢缨将窗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
姜夕这一觉睡得很饱,幸好生物钟将她准时叫醒了。
该吃饭了。
朦朦胧胧睁开眼的时候,姜夕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而谢缨略显随性地半倚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书卷。
姜夕瞧了一眼,是白纸做的书卷。
不是竹简,不是宣纸,而是略微泛黄的白纸。
只是一眼,姜夕就收回了视线,她对这些没有多大的兴趣。
“醒了?”谢缨合上了书卷,抬眸看着她,“你是想先去看看姜若在做什么,还是想先吃饭?”
想先吃饭。
但随即姜夕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没良心,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顺路吗?”
谢缨讶然一笑,“也可以顺路。”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酒楼,进了上等的厢房,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间,谢缨让姜夕来到窗边,看向外面。
“你看见了什么?”
姜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谢缨被这一眼逗笑,“是正对面的那个铺子,早在一个月前,那里还是一个空铺。”
“可如今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几乎日日都被踏破了门槛,但稀奇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货物。”
谢缨算是个守信的人,说好了要带自己来找姜若,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看一间空铺,只要略微思考,姜夕就能得出答案。
“皇姐在卖盐?”
“六公主果然聪慧。”谢缨捧场道,“只不过之前圣上为了遏制滇南盐的售卖,颁布了圣谕,指名道姓说着滇南盐是下等盐,有微毒,长期吃食恐得不孕症,也无需什么证据,世家大族都不吃这种盐就是最好的证据。可真是让本王头疼了好一阵。”
姜夕盯着手中的帕子出了神,谢缨这是承认滇南盐和他有关了?姜夕知道私盐案,毕竟当年姜若离开的借口就是这个,而这个舆论战的法子还是姜若想出来的。虽然大盛朝如今的通信条件一般,舆论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同样的,地方官员对于当地的掌控能力极强,滇南盐主要的受众就是平民百姓,只要朝廷命官们都表明了态度,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还没有几个人敢抗令。
更何况姜若想出来的借口还是“不孕症”——生不出孩子,在古代可是头等大事,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则还没有几个人敢冒这种险。
但被煬帝明令禁止的滇南盐,又为何出现在了京城售卖?
“皇姐,她想干什么?”
谢缨勾唇,“大盛的西边,有一国家,名唤大岳国,虽然名唤大岳,实则为一小国,那个国家水土不丰,普通的播种根本无法支撑整个国家的口粮,因此,它成了最为出名的商贾之国,整个国家,无论是君王还是百姓,都干起了商人的行当,行走于诸国之间,贩卖商品。虽然滇南盐在大盛朝无法推行,可各国之间消息难通,再若是卖去稍远一点的国家,利润就极其可观了。”
“而诸国之中,有一国名唤赤朝,那个国家与本王有些不愉快。”
姜夕偷看了一眼谢缨的神色,确定他口中的不愉快绝对不是简单的不愉快。
“大公主献策,将滇南盐以远低于当地官盐的价格大肆贩卖入赤朝,再用大量的钱财收购其国家的茶叶,重利之下,赤朝家家户户皆是这滇南盐,再加上民间大肆种植茶树,荒废肥沃的土地,接下来,只需静候就能得到好消息,六公主觉得呢?”
姜夕抬眸,就见谢缨笑眯眯地望着她,就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一样。
也许他只是觉得姜若的计划有趣,可以一试,正巧滇南盐在大盛朝也卖不动了,与其被迫上贡给煬帝,不如让姜若拿去玩乐。至于最后的成效……谢缨是不抱多大希望的。毕竟他武将出身,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刃。
但姜夕知道姜若想要干什么。姜若的计划,在她那个时代,有个总结得极好的名字——倾销。
外来产品大肆冲击了本国产品,以达到消灭经竞争对手垄断市场的目的。
而像盐这种硬通货,其带来的影响可不是普通的倾销可以比拟的,若有朝一日,姜若停止了对赤朝盐的供应,赤朝国内会引起怎么样的混乱根本不可想象。要让吃惯了便宜精盐的百姓再去接受本国天价的官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显然大部分国家还没有这样的意识,而煬帝遏制滇南盐也只不过是因为它的存在影响了官盐的税收。
谢缨大概想不到,后世还有一种无需兵刃的战争,叫做商战吧。
虽然谢缨对姜若的此举的成效不抱希望,但不妨碍他看出了这是一种不光彩的手段,并非君子之风,难怪他会评价,若此事的主谋泄露出去,会留下千古的骂名。
但很明显,他假惺惺地可惜姜若的名声的时候,也忘记了整个计谋乃是他一手支持起来的。
例如……
姜夕:“那间盐铺,是你的吧?”
谢缨露出些许的惊讶,显然没想到姜夕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六公主还真是好生敏锐,那的确是将军府的私产之一。”
“哪里从前是一家药材铺,昔日本王送你的人参,就是从里面赊的。”将军府对自家子弟的管教严厉,虽然有月例,但却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就算去自家的铺子买东西,也是需要花钱的。
“将军府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穷得很,当初本王攒了许久的月例可都在六公主身上花了个干净,最后只能买到一条人参须。而这人参自然是品相完好才能卖得出价格,本王当时可是花了不少口舌,才让掌柜割下一条须给我。”
谢缨回头看姜夕,如沐春风:“看在本王对你不薄的份上,这个秘密可千万不要让圣上知道。”
毕竟煬帝还真心实意地以为,姜若进贡给他的精盐,就是滇南盐场所有的产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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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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