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吃到那么多的荤腥,姜夕下午的时候肚子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她只好不情愿地跑到了外面的茅房,在屁股被冻掉之前回来。
但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体质。
在半夜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发起了热来,眼皮火辣辣的,鼻子里呼出异常灼热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只是在触及一片冰凉的时候瞬间惊醒。
姜夕托住自己的脑袋,奋力地挣扎起身,脑袋昏沉的可怕,她不由地托得更好了一些,就像担心它要掉下去一样。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稍微清醒了一些后才拖着被子下床,来到她便宜娘亲留下的大柜子前,打开柜子,在角落找到了几包粉末,她数了数,还剩下三包。
拿出一包,其它的重新放回去,刚才她已经没有闻到香气了,看来等到春天的时候得重新出门找一些防潮驱蚊的木料了,不然……自己的药该坏了。
姜夕又打开了食盒,第一格就装着一小盆清水,看来是自己下午收集的雪总算化好了,就这样就着雪水,兑着药粉吞服下去。
其实姜夕也不确定这份药对发烧有没有用,毕竟自己也不是专业的,但死马当活马医,能活活,不能活……那就算了,反正死了以后该害怕的不是自己。
可惜,等到天亮的时候,姜夕身上的高热已经褪了,除了嗓子眼异常干涩以外,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夕收拾好自己,将食盒里面剩下的雪水喝完,然后提着食盒去御膳房找吴大厨。
去找他要今天的饭。
*
当看见姜夕的时候,吴大厨只恨自己怎么没和其他人一样躲进挂炉房,还得出来应付这位主儿?
“饭。”姜夕举着食盒怼到他眼前。
“六公主,饭到点了,自然有奴才送过去,怎可劳烦公主你金枝玉叶自己跑这一趟呢……”话还没说完,吴大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尖地发现了姜夕手上的食盒,是和昨天的一模一样。皇宫里头这些小玩意儿每一个都是由人工亲自雕琢,即便为了方便区分品阶,都是用了同一种花纹样式表示,但每一个食盒之间都有细微的差异,比如姜夕手中这个食盒的特点就是喜欢在一片兰花之中雕上一些若隐若现的杂草。
还是昨天那个食盒。
宫里头没有人是傻子,吴大厨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了。食盒通常由下人送过来,但若没有自己的贴身奴仆,则会由送饭的宫人在下一次送饭的时候将上一次的食盒拿回来。而姜夕的食盒从始至终都在自己手里,那就意味着今日根本没有人给他送饭。
吴大厨眼皮子一跳,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了。
吴大厨谨慎地接过姜夕手中的食盒,为她添饭:“六公主,近日是新年,宫里头都忙活起来,奴才们总有疏忽的地方,请见谅,奴才这就将功补过,将自己的饭菜给你,还请六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吴大厨话说得好听,但其实根本不把姜夕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否则就应该是第一时间就下跪求饶了。这一点,姜夕自己也明白得很,但她不在意,能给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破落户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好人了。
在看见吴大厨要把一只鸭腿夹来的时候,姜夕罕见地出声了:“不要。”
“公主不喜欢吃鸭肉?”吴大厨问。
姜夕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吴大厨不明所以,但姜夕也没有力气解释,瞅了一眼是自己能够吃两顿的份量,就提着食盒回去了。
这一路,没有小豆子惹事,姜夕总算能吃上一顿看起来还不错的饭菜。虽然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凉了,但往好处想,起码在大冬天不容易变质。
一连几天,姜夕都去找吴大厨要饭。
吴大厨也从一开始的‘你别过来啊!’到如今的被迫接受。
虽然姜夕觉得吴大厨很大可能是因为那天偷东西的时候保下自己的男子的身份,吴大厨才愿意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
姜夕也不确定吴大厨的好脸色什么时候会消失,于是这段时间使劲地薅羊毛,每每在吴大厨耐心的边缘反复试探。
直到大年初六的这天,吴大厨给了她开了最后一次小灶。
——满满一盒的窝窝头。
他望着还不到自己大腿的姜夕,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的告假总算批下来了,这几天我都不在,你就不要来膳房了。对了,最好过完年后都不要来了。”
要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六公主都不好。
姜夕一个字也没回他。
但吴大厨早就习惯了,这孩子天生痴傻,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不出声才是常事。但自己已经决定好了,等到过完年后,哪怕姜夕死在外边,死在他面前,自己都不会给一口饭给她吃。
等吴大厨回过神来的时候,姜夕装好食盒就离开,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姜夕本来就没有赖上他的想法,不然她前几年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拿着破碗来御膳房乞讨了。而自己这些天之所以那么大胆,全凭那位“世子爷”的余威。等吴大厨反应过来那天自己不过是凑巧了,保准拿自己开刀。
在皇宫生活了那么多年,姜夕最大的生存之道就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回到冷宫,姜夕就开始在地上挖坑。那是她特地挖出来的天然冰箱,留下一个热腾腾的窝窝头做主食,在取出昨天的冷藏的饭菜之后,将窝窝头全都放进去,最后用手拍打上面雪,好让它更加紧实。
忽然,姜夕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拎着食盒起身的时候,姜夕抬头往围墙边看去。
黑色的瓦片上面落满了雪,半大的少年坐在墙头,一身张扬至极的暗红色外衣,高束着长发,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傻乎乎挖地的姜夕。
但是姜夕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慢腾腾地转身离开。
谢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特意绕路过来看一眼。
姜夕的身份并不难查,提起“六公主”来也许还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若点明了是冷宫里那位,知情的人还算不少。只不是大多数宫人的第一反应是“居然还活着”。
今日进宫面圣后就受到了宜贵妃的邀约,娘亲带着大哥去了,谢缨最不耐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找了借口溜出来,谁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宫,还不知不觉就翻了墙。
又刚好那么巧,瞧见了小乞丐藏食物的一幕。
但小乞丐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拎着今天的午饭进了屋子里头。
谢缨眉头一挑,跳下高墙,抬脚跟了上去。
姜夕走在前后,后面是毫不遮掩的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松松软软的,就像什么揉搓塑料袋的声音。
姜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不太认人,没有认出墙头上这个看起来很不怕冷的少年就是大厨口中的“世子爷”。
只以为又是那个皇亲国戚的小孩跑过来看她的笑话。
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在早几年,就有一批皇嗣组团来冷宫探险过——虽然姜夕觉得他们一开始是想来欺负自己来着。但也许是自己只会呆呆地坐在大石头上,哪怕他们叫宫女捉来蜈蚣放在自己头发上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才打消了继续捉弄的心思。
但没过几日,皇宫内就挂起了白布条,桂嬷嬷出去打听情况,似乎是其中一个皇子自打从冷宫回来之后就高热不止,最后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傻子。私底下宫人们都在传是冷宫里有冤魂作祟,才会让两个皇嗣都变成傻子。
这个传言还是桂嬷嬷告诉自己的,因此有一段时间,姜夕严重怀疑流言就是桂嬷嬷传出去的。
因此,姜夕对谢缨身份的怀疑有理有据,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可能是听到了那个离谱的流言,想要来探险。
姜夕任由谢缨跟着,反正自己又拿这些皇亲国戚没有办法,当他不存在就好。
见姜夕进了屋内,谢缨的脚步一停,思索了片刻,还是抬脚跟上了,大大方方地进了门,宛如进入无人之境。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还算大的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角落还有一个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木柜,就什么也没有了。
即没有厚实的被褥,汤婆子,也没有洗漱的水盆和烛台,大多数地方都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只有常用的桌子,床榻和衣柜姑且算得上整洁。
谢缨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拧紧。
回头一看姜夕,只见她认认真真地吃完了饭,连掉在外面的一粒米也不放过,但让谢缨奇怪的是,姜夕的表情始终木楞楞的,就像吃饭并不是什么让她感到幸福的事,而像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碟子里的大白菜还剩几片,姜夕吃不完了,也不敢硬塞,生怕半夜又拉肚子,然后又着凉……
但浪费也是不可能的,她重新把剩下的菜和酱汁拌在的一起,重新拿到了外面,开始挖土,重新把饭菜埋好。
按照以前的经验,雪天的饭菜大概可以储存三天,坏掉也没关系,等桂嬷嬷回来的时候让她当成农肥用。
春天的时候桂嬷嬷会在后院开辟一小块菜地,虽然大部分菜都是用来给自己改善伙食的,但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旁‘垂涎欲滴’的姜夕视而不见,还是会分出那么一点给自己。
姜夕填坑填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愣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今年六岁的,也应该可以种田了吧?
等到开春的时候,就和桂嬷嬷一块儿播种吧。姜夕漫不经心地想到。
等干完了手上的活儿之后,姜夕就搬着小凳子坐下,开始发呆。
其实她是在消化来着,但走路太累了,还是坐着吧。
虽然她更喜欢躺着,但上次睡醒来的时候胃就闹腾了足足一天,差点将她活活疼晕过去,姜夕就再也不敢了。
没坐多久,姜夕就放弃了所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直到耳畔又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姜夕这才想起今天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谢缨走到姜夕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死了?”
你才死了。
姜夕在心里回了一句,算过了嘴瘾,毕竟说话也费力气。
可落在谢缨的眼中,就是一副痴傻的模样,但会自己找吃的,按时睡觉,看起来也不算太傻。
谢缨认栽了:“明天的饭点,我来找你。”
不要,别来烦我。当然这句话姜夕也没出声。
费力气。
当然,姜夕也不认为他会再来。毕竟他又不是皇子,哪能在皇宫里出入自如,说来就来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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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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