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飞蛾扑火

这宅子正门常年关闭,屋顶上的黑色瓦片用金色封边,像一个骄傲地伸着颈的燕子,瓦下挂着无数的蛛丝,连接着并不醒目的匾额,上面写着“黄府”二字,就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比寻常府邸要小些,这座“黄府”是这条街上规模最大的屋子,却极少引人再此驻足,若是真有路人再此停留,也是为了这门前叮咚作响的河水和两旁嫩绿拂面的柳枝。

黄芪在门口细细留意着,并没有半点动静,她的思绪竟然飘回了当初买下这宅子的时候。说来也巧,这宅子的原主人竟然也姓“黄”,的确是丝绸庄的老板,名叫黄鸿禧,当初因为走私丝绸之罪被斩首,而他的家眷们,一律发配边疆。然而,他只有三个儿子,膝下并无女儿。一年多以前,黄芪精挑细选才从牙人那处觅得了这样一处曲径幽深的宅子。

她一个人当然住不下这样的房子,可这房子胜在路有偏门,屋中藏屋,这些暗道和密室就连领她来看的牙人都不曾知道,而她曾经学习曲径连通之术,期初只是觉得这宅子除了构造有一种毫无章法的繁杂感,直到拜访的第三次才发现,原来这宅子是藏身逃亡的好去处。在她决定买下这房子时,牙人格外高兴,自行决定给她免了一半的介绍费。这房子虽然标价不贵,可因为那黄老板一住进来便被抄家,格外晦气,因此多年废弃,无法回本。

然而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个先前从未发现的好处。

她费力推开东边那扇角门,上头掉了几片枯叶和少许木屑,的确是没人进来的迹象,她对此宅了如指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的确没有任何人藏身。为求谨慎,她踮脚一跳,正好跳到正厅顶部。一片寂静...她继续跳到西厢房、偏房、偏阁...

看来刺客并不在此处。她不死心,直接跳到曲廊旁的绿云松上,这里可以看见整条街巷的模样。她四处眺望,竟然看到了从未预料到的景象。

此处竟然与皇城只有一墙之隔,站在这绿云松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雪阳宫后院那片自己所种的丁香花。可这绝妙之处便在于,从外观看,黄府和皇城隔着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从大路上走,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皇城门口,若不是飞到高处,是绝对看不出这个宅子竟然与皇城里的边角寝宫有何关联的。

虽然雪阳宫距离宫城还有一丈距离,且宫墙高大,一般人根本无法逾越,可这两处距离如此之近让黄芪心安了不少,一旦舒景聿有危险,即使自己的轻功不够,莫应缇也可以越过那宫墙,前来搭救。

确定没有刺客,她这才安下心来,她走在曲廊中,留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陈设装饰,发现除了草木凌乱,器具失修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动,她步入暖阁,却见自己曾经放置桌上的妆奁竟然没有挪动半分,除了蒙上一层灰尘外,一切似乎被保存的很好。再打开衣柜,她入宫前的衣服竟然被规规整整叠起来,没有陈旧半分。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还好没有让莫应缇先来此处,她一定认识那些衣服。她连忙收拾好衣物物件,将自己所有的痕迹全然抹去。

她不知道为何地契会在顾时章那里,更不明白顾时章要保持这房子原样的目的,顾时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又有怎样的目的?

*

舒景聿要钱有些急用,但他也清楚莫应缇拿不出太多,一个贵人的宫里恐怕连冬日的炭火都是最低等的粗制炭,可他近日看这雪阳宫的吃穿用度倒也宽泛,就算宫人的吃食也不逊于那些妃位娘娘们的宫人,反倒是莫应缇自己,她大部分时间竟然和宫人们一同用膳,前些时日太后赏赐合宫的青梅糯米团,她都分发给宫人们,就连舒景聿都分到了半个糯米团。

问玉竹,玉竹道:“咱们主子可和外面那些娘娘们不一样,有个行侠仗义的心。”

“行侠仗义?”舒景聿道。

玉竹正要解释更多,被黄芪止住了:“主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贵人罢了,舒太医切莫多想。”

她从腰间拿出了条蓝染小方巾,打来开,里面是一根不小的金条。还没等舒景聿发问,玉竹脱口而出:“主子不是说过金盆洗手了吗,怎么又去?”

黄芪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马噤声,默默的退到一边了。

“主子说了,这些是给您的。”黄芪给他看了一眼,然后再妥善包好。

“请问姑娘,缇贵人是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黄芪毫不客气地将手帕塞给他,靠近他耳边留下一句“若想知道,今夜申时华岚宫门口等着”便拉着玉竹离开了。

静嫔的华岚宫?一想起这些舒景聿心里不禁绷起一根弦。若是一切按照上一世的模样进行,静嫔的死期就在几日后。

他按时来到华岚宫宫门外的连廊里候着,此时夜色已深,若不是偶有宫人举着灯笼经过,几乎没有一丝亮光。他等了好久都没有任何动静,在他下决心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黑影从华岚宫宫墙内飘出,又在连廊处轻踏几脚,那黑影冲向远处不见了。

紧接着,华岚宫里几个太监拿着火把冲出来了。

“肖公公,人都不见了,还追吗?”那群人在四周搜寻了一圈,最后气喘吁吁地聚回到原地。

“罢了罢了,也就是丢了几根金条,咱们宫里又不是丢不起的,后加强戒备就成!”肖公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发现连廊下有一个人影,“是谁!”

*

雪阳宫内。

莫应缇刚刚坐定,顿顿两盏茶水入喉,瞬间觉得清爽极了,她将包袱摊开,里面除了一点碎银子,全是糕点吃食。她喊了黄芪进来:“将这些拿去给舒太医。”

黄芪往屋外看了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怎么了?”莫应缇又喝了点水,“看什么呢?”

“就您一个人回啊?”黄芪支支吾吾。

还没等莫应缇说话,只见子安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舒太医、舒太医被许贵妃抓走了...”

原来舒景聿被静嫔的人发现后,竟慌不择路,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肖公公一伙人是在毓秀宫门口抓住他的。而正巧珠云出门,听肖公公说是雪阳宫的太监,珠云觉得面生得很,问了问缘由便扣下舒景聿,直接押到送至许宛凝面前了。

恰巧肖公公身边有个太监是飞鹰盟的人,见状有异便急急忙忙地传了消息给子安。

莫应缇听完事情原委后,心道不妙。

上一世她只去过毓秀宫一次,早就听说毓秀宫里戒备森严,人人自危,若不是她有一身不错的轻功,很难不落入许宛凝手里,许宛凝此人残忍跋扈,没有错处的人都能被她生吞活剥,若是一旦被她抓住错处,后果不堪设想。

舒景聿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不过,莫应缇很快便平静下来,让上一世的皇帝陛下受些折磨也并非坏事,也许这是个机会,让他看看清楚他那许贵妃的真面目。

当然,若是要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尤其是当此人残忍嗜血时,代价一定不小。

*

再次走进这富丽堂皇的毓秀宫,舒景聿感觉大不相同。

当然准确地说,他是被押到许宛凝面前的。他抬头看那美人榻上的人,过去的岁月如那年的风雪一样扑面而来,那漫天的白色,而他的身后印出一道血痕。

那是五年前的北境一役。

在无边的雪岭上,蒙蔽双眼的大雪、冰冷刺眼的铁甲,那是狼烟都无法点燃的寒冷,大梁与北燕厮杀三天三夜,血液染红了一片又一片雪地。疲战终于以大梁的胜利而告终,舒景聿只觉得体力不支,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那是他第一次出征,第一次见那样多的死人,第一次那样决绝地渴望胜利。然而胜了,他的心却被无边的空虚占据。胜了又如何?那些曾经怀有满腔热血的战友,那些和自己一同饮热酒吃狼肉的战友,他们早已被着北境的荒芜淹没,七零八落地葬身荒野,沦为野兽的果腹之餐...

那一刻,他好像丝毫不害怕敌人的刀剑飞来,甚至渴望着有一把刀插入自己的胸膛,只有那样他才能确信自己是活着的,或许死在这里,才能缓解这内心的荒芜...

然而向他伸来的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一个细腻如玉的颤抖的女人的手。

这大寒的北境,她只以一层薄纱裹身,凛风一吹,将那曼妙的身型吹得一览无余。她的泪水成冰装饰这透白的容颜,长发吹起,而后又落在舒景聿的脖颈上,触碰他的喉结。

那一刻,他感到了生的力量。

这位在第一次亲临前线的青年将领,在死亡的尸堆里燃起了一丝活下去的**,风雪茫茫,他怜她无辜,一路护着她走出这片雪荒。

回到皇城,他成了太子。而那女人,凑近他的耳边,告诉他那是爱情。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只娶一人,而她的身份无法成为太子妃,而他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她那样较弱,恨不得时时贴着他的胸膛,她又那样善良,连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落下几滴泪来...她的一切都恰好落入他的心头,像是为他量身订做一样。

终于,他登上帝位,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入主毓秀宫——那是皇太祖专为匡夫人所筑宫殿。他更是下令让人将合宫的奇珍异宝统统搬进毓秀宫。现在的毓秀宫甚至比长春宫更加豪华几分,全是他宠幸的结果。

此刻,他被拖到了她的面前,肖公公那些人在毓秀宫外将他狠揍了一顿,他的侧脸上又几道抓痕,他的那身太监服制也被扯得破烂不堪,连肩膀都露出来了。

他是那样落魄,而她依旧雍容华贵。

珠云无法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恐惧的痕迹,相反的,他看起来竟有些急切...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急切地想要见到一个随时可能杀掉他的人呢?

珠云不会明白,此刻舒景聿走向的不是贵妃娘娘,而是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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