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子之殇

从黄府赶来宫里,进宫的时候耽搁了许久,子安因公事又不得一路陪着他,他只好东躲西藏地来到了长春宫外,长春宫戒备森严,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看到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长春宫的门。

他突然唏嘘,不久前坐在那仪仗上的人还是他,现在看来却恍若隔世。跌落的感觉不好受,他每日研读医书,分析局势,丝毫不敢懈怠,每每熬到深夜。

而上一世所信任重用之人,如今皆成了那人的簇拥,自己则成了这大梁朝的无名之辈。

每每想到这些竟有些伤感悲愤,可一想到亡国那日,百姓所受的残忍的屠杀,便又从心中升出了使命感。他知道自己曾为皇帝,便有责任保护大梁的百姓。

没过一会儿,一个黑影飞出长春宫,直奔皇帝仪仗的方向而去。

喵...

接着,一只黑猫从舒景聿眼前蹿过,舒景聿侧身一闪,认出了那只猫,是许宛凝常常投喂的那只。

舒景聿来不及多想,飞快跟上那身影。

皇帝仪仗进了穆乐珍的景阳宫,而那黑影则一跃而上,踏上和景阳宫相隔不远的长风潭边上的水杉上了。

他紧跟着进去了,躲在长风潭的另一边静静观察。

只听那长风潭上空幽幽女声传来:“你且告诉我,是谁命你将我沉湖的?”

“是...是上面。”李宣和万分惶恐。

“看来你是活腻了,竟然敢跟我打这种马虎眼?”那女声低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李宣和颤颤巍巍道。

“你非要逼我施法取你狗命吗?”

李宣和又感到头顶一阵晃动,这次的动静比上次大多了,似乎整个天地都要倒转。

“...急急如律令,阎罗王身边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听好了,此人李宣和是我的宿命仇敌,速速去他命来,以慰...”

“姐姐、姐姐!”李宣和吓得五体投地,四处奔走,“我说我说!”

“你且说来。”

“小的本是雪阳宫的主事太监,因主子不容,只能出来谋个差事,小的先去了毓秀宫,又去了景阳宫、永寿宫、华岚宫、清影宫...”

“停!你是在有意拖延吗?”空灵的女声回荡在这片水杉林的上空。

“小的怕有遗漏。但现在想想,除了皇后的长春宫,小的基本上都发了。”

“发了什么?”

“小人的谒。”

“发谒与你今日抛尸有何关系?”

“姐姐莫急。”李宣和又磕了个响头,“谒上写了我的位置...”

“什么位置?”

“就是贵人们若要命我办事,便会将具体事宜写于纸上,放置在谒贴所示的位置。我每天都会去那处检查,看是否有贵人的留信。”

“宫中竟有如此门路?”

“这是后宫中约定俗成的一种收受心腹的方式,小的不久前被雪阳宫驱赶,没别的辙,只能出此下策,其实一般来说,一次只能投掷一主,但自从小的投了毓秀宫后,等了好些时日没有回音,小的只好多投几处,谁知昨日一早便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要我处理南宫墙后门处的脏东西,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玩意儿,结果一去,竟是一具女尸...不不不,是姐姐您的身子。”

“你违背了一次只能投一家的不成文的规矩,投了多家娘娘,因此你根本无法知道那信件是哪位宫里所放。”

“正是,按说您的身子当时在南宫墙,那里地处偏僻,是宫里秽物集中处理之处,人之罕至,定是有人故意丢在那处的。”

“可你就这样帮他们抛尸,就不怕事后他们不认?”

“这倒不难,您的身子本是用麻袋裹着的,我此番将麻袋留下,日后总能探查出些蛛丝马迹的,若是那人不承认,这也算是一个证据。”

“你倒机灵。”

见上面的声音轻快些,李宣和也松弛了不少,他看了眼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竟没有那样害怕了,甚至开始同情起来。

“后宫宫人死伤者并不少见,小的见过的尸体并不只是姐姐您这一具,您老人家身上的淤痕如此陈旧,血痕呈深红色,尸腐的气味这样浓烈,恐怕是陈尸已久了。您老人家现在这幅模样,反倒是像那些人故意将您留至昨日...其间原因,小的也不清楚。”

“那他们为何这么做?”

“若您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许能得到些许蛛丝马迹。哎哟,我这破嘴,您都已经远离尘世了...还怎么查啊?”李宣和猛的一拍脑袋。

“行了,你走吧,”莫应缇在高处可以看到方圆一里的范围,她眼看着皇上的仪仗即将从景阳宫出来,她必须赶紧甩掉李宣和这个累赘,才能保证这具女尸不被发现。

“姐姐...小的还没将您老人家送归尘土,就这样走了,是对您的玉体不敬吧。”

“想活命就快走!”莫应缇低吼道,顺道将李宣和头顶上的那颗水杉弄出诡异的动静。果然,这瘦弱胆小的奴隶恨不得手脚并用地落荒而逃了。

很快水杉树林的北边闪过一阵长长的威仪的光,在那光芒渐行渐远的时候,莫应缇从那高耸的水杉上轻落地面。

这的确是一具破败不堪、引人畏惧的尸体,她的头发、脸庞像是被剥了一层皮,连眼眶边缘的白骨几乎要露了出来,莫应缇心中一阵悲悯,她从小闯荡江湖,幸得高人指点,自己又勤加练习,才谋的一条生机,也算是看惯了江湖厮杀,人间丑恶吧,可却少见如此惊悚的死法,那些施暴之人甚至比江湖杀手还要残忍。

舒景聿远远地看着,那月色趁着树缝洒下,几束莹白色的光似乎流经她的肩膀,给她那单薄的夜行衣上竟绣出几朵白花来,落在她的脸颊,衬托出几分悲悯之色来,那晶莹的月光好似映出了几滴泪珠,就像那河蚌经过反反复复的蹉磨才形成的发出光的珍珠。

舒景聿心头一紧。他早该知道,莫应缇外表坚硬有余而柔弱不足,甚至会有些恶意,但这些全然是假象,她本质还是未曾见过世间险恶的姑娘吧,会怜悯,会心疼,更会落泪。

原来的他,以为只有像许宛凝那样浑身软若无骨之态才值得怜惜,而现在才知道这表面坚强的女子,落起泪来,也这般令人揪心。莫应缇是怎么也无法修炼出那样的媚男之术的,她骨子里有一股子令男人都畏惧的锐利。他起身走向莫应缇。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直奔长风潭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听这步伐,是毫无内力之人,并且此人步履虚浮,按着个身重来看,多半是女子。

等到他想要起身隐藏之时,发现自己双腿麻木到已经无法直立行走的程度了,但此时他也同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他发现了此人,那么莫应缇应该比他更早发现才是。

一刹那,他只觉得肩膀被人借力抱起,那人脚轻轻点地,他整个人跟着飞速上升,他眼前水杉的枝桠飞快地往下落,那人在他身后呼吸轻缓,丝毫没有慌乱之感,已经足够高了,但那人还不满足,再次借力于一根比胳膊还细的枝桠,再次腾空,似乎要飞入云端她才满意,然而此时舒景聿几乎眩晕,在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他不敢呼吸,只是牢牢地抓住那只胳膊。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冷哼一声,言语间充斥着不满:“陛下,您把我抓疼了。”

舒景聿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都掐到对方的肉里了。

“莫应缇!”舒景聿低吼。

他知道,他们本不必飞这么高,而此时他们几入云端只有一个原因——莫应缇在惩罚他。

惩罚他跟踪自己。

“陛下不必心惊,若是您不小心滑落,我必舍命相救,”莫应缇笑道,“我的轻功,您还不相信吗?”

说到她的轻功,的确好得过分,舒景聿自叹自己未曾受伤之时轻功还不如她的一半,一个深闺妇人,如何得以修炼到如此境地呢?

舒景聿对她有疑已久,他当然也知道,有些事只有对方愿意说时才能知晓,他便咽下疑惑,想要好好宽慰她一番。

“刚刚那婢女的确悲惨,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找出真凶才是对亡灵最大的宽慰。”

“我刚刚仔细查看过,尸体除了尸臭味,还有一股禽类粪便的味道,若不是在南宫墙沾染的,便是她生前自己带有的...这极有可能是她身份的线索。”莫应缇一脸镇定,看不出半点感伤,“还有,就她身上的伤痕来看,她必是生前遭受多人的殴打,据李宣和所说,这婢女死亡已有几天,可宫里却没有有人失踪的传闻,说明她在宫中无足轻重,应该只是个低阶宫女。”

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丝毫没有先前舒景聿以为的落泪、悲伤之态,他反而愣住了。

莫应缇似乎猜中了舒景聿所想,哂笑道:“陛下以为我见那尸体会惊吓不已又或是同情悲悯泛滥吗?”

舒景聿抬头看她,不语。

“陛下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日日在刀尖下舔血,若不拿起屠刀砍下他人的脖子,便要被欺辱至死,这样的人中,不乏女人。我若不练就一身过人的本事,可能都活不过十岁。”莫应缇冷静地对上舒景聿的目光,“江湖之大,女人鲜被传颂,但女人的处境更为艰难,有时需要伪装成男人的姓名,才能在夹缝中求得一息生机。”

“所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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