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清没有再跟玄曜说话。
他仰躺着，依旧用手臂挡着眼睛，把尾巴收在了两腿之间。
孟回清睡着了。
这棵大榕树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久，靠着溪流，平平缓缓的一个小坡上，肉眼可见的就只有这一棵大树。几人粗的树身，巨大的树冠，还有密密麻麻垂下来的气根。
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小小的树林。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偶尔有几声鸟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斑斑点点地照在孟回清的脸上、身上。
没有缥缈的流云，也没有悦耳的仙乐，玄曜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衣，坐在一根突出土地一截的树根上。
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睡着的孟回清的身边，他忽然觉得现在这样感觉也不错。
“嗯……”
孟回清睡得不是很沉，随意地动了动，发出了几声呓语，手臂也从眼睛上滑了下来。
刚好就有一个光斑落在他双眼的位置。阳光太亮，他难耐地皱起了眉。
玄曜发现了，下意识伸出手掌挡在他的眼上。
刺眼的光斑没有了，孟回清蹙起的眉又舒展开来。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来。
玄曜后知后觉，觉得自己举着手掌给孟回清挡光的样子有点傻，实在是很不得体。
想要收回手，可刚刚挪开一点儿，孟回清就又很不舒服似的皱起了眉，还很不耐地晃了晃尾巴，想要把脸埋进自己的尾巴里。
玄曜便不再动了。
还好，现在四下无人。玄曜安慰自己，不会被人看到玄曜神君如此不符合身份的行为。
孟回清终于又安静地睡着了，玄曜看着自己的手掌，在孟回清的脸上投映了一个模糊的，手掌形状的阴影。
他一时兴起，缓缓张开手指，孟回清脸上的阴影也一起张开了手指。灰色的手指的影子，在那白皙的皮肤上，从眼尾，到脸颊，再沿着那条清晰的下颌线，一点、一点地移动到唇角、下巴……
好像是他的手，真的在孟回清的脸上一一抚摸过去。
“笨狐狸。”玄曜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等孟回清醒来，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你怎么不叫我呀？”孟回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模糊的气音，“都这么晚了。”
“我叫了。你睡得沉，还让我别吵。”
孟回清：“真的？”
玄曜面不改色，陈述事实：“真的。”
好吧，孟回清毫无印象，可能是睡糊涂了。
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草屑和泥土，孟回清叫玄曜：“走吧，小鱼，回家。”
“等等，”玄曜叫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这里，有东西。”
“啊？有什么呀？”孟回清看不见，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还有吗？”
“有。”
孟回清改用手背去擦，擦来擦去毫无章法，也没有弄掉。
“还没弄掉吗？到底沾到什么啦？”
玄曜看不下去，凑近了些。他比孟回清高了大半个头，为了方便，便一手捏着孟回清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一手轻轻地从他的唇角拂过。
“别动。”
玄曜的声音很低，沉沉的，钻入孟回清的耳朵里，他觉得耳朵背后酥酥麻麻的，整个人像被下了咒，当真一动也不动。
“好了。”玄曜放开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扔掉。
孟回清看见，好像是狗尾巴草的柔毛。
玄曜：“走吧。”
孟回清回神，低下头又抹了抹刚刚被玄曜触碰过的地方，才说：“哦……走、走吧。”
玄曜慢一步跟在孟回清的身后，他没有提醒，其实，狐狸耳朵也冒出来了。
红红的，支棱着的狐狸耳朵，只在耳朵尖上有一点点白毛，左边的耳朵上，还戴着一枚小小的、莹白的玉珏。
手感应该很好，玄曜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手指。
有点痒。
白天在树下睡了一觉，到了晚上孟回清并不怎么困，心血来潮，拉着玄曜陪他去山顶看星星。
他们来到山顶的灵泉旁边，孟回清脱了鞋袜，把脚放到泉水里，被冰凉的泉水浸得一激灵。
“呀，好凉。”孟回清皱起了鼻子，然后又继续把脚放进泉水里扑腾。
玄曜没有跟他一起胡闹，只是侧坐在他身边，视线随着他白玉似的脚在清澈的泉水中上上下下，晶莹的水珠在孟回清的脚踝上不断滑落。
孟回清生得艳，骨架子也纤细，一身雪一样的皮肤，玄曜已经不止一次感慨过，他不愧是狐狸成精。
尤其是现在，纤细的脚踝沾着水，白生生一片，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脚掌却被水冰得泛着红，陡增了几分艳色。
玄曜觉得，那样的脚踝，若是握在手中，应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玄曜忽然伸手按住孟回清的膝盖，将那双不安分的脚按在泉水中。
“别动了。”
孟回清不解：“怎么了？”
玄曜道：“不是要看星星？”
孟回清双手往后一撑，高高地仰起头：“看啊，多漂亮啊……”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小桃山最高的山顶。夜空如幕，洒满了璀璨的星斗。
数不清的星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灿烂的长河。
玄曜不明白，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千百万年来，它们就那样挂在天上，每天夜里闪现，白日又隐在云里。
孟回清却很享受，他说：“星星当然好看啦。一闪又一闪，那么漂亮。我以后若是得道飞升，去往九重天，不知道会住在哪颗星星上呢？”
玄曜很想告诉他，他这种资质若是想要飞升后去往九重天，至少还需要上千年。
现在想这个未免太早。
孟回清不觉得，他十分憧憬，指着天上一颗星星叫玄曜：“小鱼小鱼，我觉得这颗不错！我以后想去这颗星星上。”
玄曜顺着孟回清手指抬眼一看，是熟人。便说：“那是开阳宫，武曲星君的地方。”
“哇哦——武曲星君！”孟回清很没见过世面一般，捧着脸追问，“是战神吗？”
一个武曲星君而已，至于这么兴奋吗？
玄曜皱眉解释：“不是，战神是玄曜神君。”
孟回清有些失落：“哦……”
玄曜脸色更难看了些，“哦”是什么意思？怎么他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孟回清垂下头，两只脚轻轻地拨弄泉水：“我就是随便问问，想要得到飞升，我估计还早着呢。”
玄曜看他那副模样，以为他是因为暂时去不了开阳宫，才这么低落。于是，他瞧着孟回清的盈盈细腰，莫名伸出手略微比划了一下，说：“武曲星君座下的弟子，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力士，并且战力卓著。”
“你……”
言下之意，孟回清这样白皙纤细的小身板，与武曲星君的开阳宫不符。
“你若是飞升，倒是可以去春神或是蜀君座下，他们都是掌管万物生长和耕种的神。”
“你若是实在喜武，战神玄曜神君殿中也不是不行……”
话未说完，玄曜猛地觉得不妥，立即住了口。
他方才实在是说了太多话。而且…… 那些话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不应该是玄曜神君说的。
不对！不止不应该是玄曜神君说的，更不应该是失忆的小鱼说的。失忆的小鱼怎么可能对九重天上的事情如此熟悉？
玄曜顿时有些紧张。
可孟回清一点没觉得玄曜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还信以为真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啊？真的呀……那我可能……”
“等等……”孟回清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微微眯起眼，身体向后微微仰着，与身边的玄曜拉开了一些距离。
玄曜不由地滚了滚喉结。
“你……”孟回清缓缓伸出右手，指着玄曜的鼻尖，说，“你……”
玄曜挺了挺胸膛，心想：被发现也无所谓，不过是一只山野狐狸精，难道他堂堂玄曜神君还会怕了他不成？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确实有一点点不安。
可很快，玄曜心中这一点不安就消散了。
孟回清原本指着他鼻尖的手指飞快地曲起，随即在他的额头上用力一敲：“臭小鱼，居然敢嘲笑你的师尊！”
“什么叫战力卓著？你意思是，为师我很弱啦？”
玄曜一下子愣住了，心中是因为孟回清在他额头上那一敲，而泛起阵阵波澜。
实在是太过无礼！可是……
他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怔怔地看着孟回清，第一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
孟回清下巴一抬，狭长的狐狸眼亮晶晶的，像是淬着星子，气呼呼地说：“怎么啦？为师不教训教训你，你都要当我的师尊啦！”
“哪里有个徒弟的样子，哼。”
玄曜没想到，这狐狸精笨成这样，还以为他发现了不对，要对自己发难，谁知道他满脑子只有“师尊的尊严”和“徒弟的本分”。
怎么会有这么笨，这么无礼的妖精。
玄曜生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平日里就不爱笑，常冷着一张脸。孟回清嘴上不说，心里偷偷琢磨了好几次。
他总觉得玄曜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偶尔不小心瞥一眼，还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此时，玄曜被他敲了一记额头，怔怔懵懵的模样，倒是让孟回清觉得新奇。
也有点……可爱。
于是，孟回清玩心大起，大着胆子又伸出了手，在玄曜高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诶……”
“笨鱼，傻啦？”孟回清手快，只刮了一下就赶紧收了回来，歪着头说，“还不快给为师道歉。”
理直气壮。
玄曜心中懊恼，自己第一次没有防备就算了，怎么第二次……还能让孟回清得手！
可看着孟回清一脸得意，身后狐尾欣喜摇动的模样，玄曜就什么“无礼”“冒犯”都没有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道歉。”
笨鱼嘴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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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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