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菊睁大眼睛,像被噎住,突然变得沉默。
她不像萍儿那般天真,反而心思更加活络,一时间脑子飞速旋转,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怎么会有人敢在殿下宫门内做出这种下作手段?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殿下说这些话到底是已有怀疑对象,还是借这个由头来试探她和萍儿?
她因为摸不准秦书意的心思而不敢贸然开口,直到秦书意举起茶杯,挑眉像她望来。
扑通。
心重重砸下的那一刻,她也拉着萍儿猛地跪下:“奴婢与萍儿从小跟在殿......”
温热的茶杯抵在彩菊微微张开的唇齿上,堵住她全部的声音。
胭脂在瓷器上滚下一圈印记,浅淡朦胧的白烟也消散去秦书意眼里的锋利,她看着眼前这两个曾陪着她从大凉一路走到西晋的丫鬟,笑道:
“我当如信家人般信你们。”
她没有再自称本宫,而是换了更亲昵的称呼。
“但你们不信我。”她微微垂眼,突然表情变得很淡,“或者说不够信我。”
她的丫鬟们的确忠心耿耿,但她们效忠的对象却不全然是她。
而是站在她身后那个执掌大权的男人,她的父皇,大凉的皇帝。
这本无错,但对秦书意来说远远不够。
这辈子她既下定决心要扭转大凉的死局,那便注定要与豺狼虎豹斗到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她身边就不需要瞻前顾后的人,更不需要不把她的命令放在首位的人。
唯有完全信任她的,才值得她也把命系在此人身上。
秦书意希望萍儿和彩菊还能在她身边,所以她不要她们只看见被皇帝威严笼罩的大公主,而要她们看见眼前这个也能掌权的秦书意。
“我再问一次,作为乐康宫的主子,我没有资格先把人扣下,自己处理吗?”
“殿下三思,这的确不合.....”彩菊读懂她的话,却迟疑了,但她还没说完就被急急忙忙打断。
萍儿仰着头,瞳仁里倒映着眼前人所有的表情:“乐康宫上下都是殿下说了算,扣个人算什么,就是打折了打死了送去乱葬岗丢了喂狗都由殿下说了算!”
她不懂言语间那些暗潮涌动,她只知道自己跟着的人是公主殿下,公主说要抓那便抓,公主说不禀告皇上,那便不禀告。
萍儿虽不如彩菊聪慧,但她一颗心却比谁都赤诚,秦书意需要这样简单却唯她是从的人。
她缓和了脸色,伸手将萍儿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姑娘。”
“你只管听本宫的,今日必有人在乐康宫下套,若发现有任何行为怪异的人,不问理由不问身份,直接带到我面前来,本宫亲自审!”
“尤其是厢房这种常没人去的地儿,都给本宫盯紧了。谁拦你,就只说是本宫的命令。”
突如其来的宴席,格外蹊跷的大火,后来传遍的谣言。她不信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
“是!”
轿子落在乐康宫门外,秦书意起身,长裙带着风快速而凌冽地掠过两个丫头。
待萍儿安排好人手盯紧厢房,秦书意才真正缓了一口气。
前一世火从厢房起,过于迅猛,再加之大家都在饮酒,来不及反应,才造成极大的损伤。
如今她先人一步做好谋划,用一场可控的大火,一堆不值钱的布匹就能挖出藏在背后作妖的人。
太值当了。
秦书意靠坐在栏杆上,在脑袋里盘算着那个放火的人究竟是谁,刚罗列出几个人选,门外便传来张公公的呼声。
“皇上、皇后驾到——”
她一跃而起,提起裙摆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迎去:“父皇母后总算来了,叫书意等得都乏了。”
皇后乜她一眼,道:“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该把月嬷嬷请回来重新教你礼仪。”
“天下谁人不知我的仪态最好,母后不过是寻个由头批评我,我受着就是了。”
她瘪瘪嘴,一扫起初的晦涩,看上去总算有了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活力。
“就你油嘴滑舌,这冬日的冷气都没让你把话堵回去,看看这脸,活像猴屁股似的。”
皇后虽对她从头指点到尾巴,却难掩关心,拉着她冻僵的手往里走。
“快要及笄的年龄了,还贪这一口雪景,若真冻病了,怕喝汤药又要你半条命。”
进到内厅后,帝后挨着她在小桌旁坐下,等太监宫女们布菜时,皇后心疼地握住秦书意的手哈出一口气,又使劲搓了搓,直到手指重新暖起来。
“今日你生辰,父皇母后除了送你些俗的,还想亲手为你做碗长寿面,你安心在里面等着。”
皇帝也拍了拍她的脑袋,大手落在她的头顶,暖烘烘的:“别再跑出去了。”
可天不遂人愿。
帝后前脚刚进小厨房,后脚萍儿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有些紧张道:“殿下,宫外有人……”
“皇姐!——”
脆生生的呼唤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秦书意回过头,瞧见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大的身着蓝袄,略施粉黛的脸上柳眉微挑,透着矜持,小的披着火红的狐袄,热情许多。
小孩儿远远瞧见秦书意有些兴奋,蹦起来同她挥手:“瑶儿见过皇姐,皇姐生辰快乐!”
几乎是认清她们的那个瞬间,秦书意的脸色一片惨白。
“淑妃……”
——为什么她们会在这时候来。她不是已经告诉父皇不必大费周章,不要外人打扰吗。
极为沉重的情绪铺天盖地砸来,让秦书意恍了恍神。
此时她突然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对于结果都于事无补。
这种被困住的无力竟让她有一丝逃不开命运既定轨道的荒谬感。
她居然在害怕。
“皇姐,皇姐......”
一阵大风刮过,将她猛地从情绪涡旋中拉了出来。
秦书意猛地吸了一口气,让冷意过了肺,才彻底清醒过来。
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书意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恢复理智。
“见过淑妃娘娘,瑶儿妹妹。”
眼前两人正是上一世被乐康宫一场大火逼到死别的母女俩。
也是她费尽心思想推开,如今却又笑着站在她面前,想往里走的人们。
淑妃弯了弯唇角,回了她的礼,手上微微用力将害羞的秦瑶推进了秦书意怀中。
“刚得的消息,今日定在你宫中的生辰宴不办了,这丫头听到消息更不肯休息,闹得起劲非要我领着来见你。”
“她盼了好几个月,没想到如今扑了空。”
秦瑶抿着嘴撒娇,把头送到秦书意手中任她摸小狗似的轻拍她的脑袋。
秦书意顺势揉了揉她乌黑亮丽的盘发,理顺她鬓边乱掉的珠串:“谢谢皇妹记挂。”
她随意想了个借口解释道:“只是我风寒未愈,害怕病气传给各宫娘娘们,才特意告诉父皇不要大办。”
“等我身子彻底好了,再邀各位娘娘来乐康宫。”
她话音还未落,淑妃便急慌慌地接过话:“瑶儿一向健康,公主不必害怕。”
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淑妃顿了一秒,很快恢复不急不缓的语调:“她早想同公主玩了,我实在是劝不住。”
“而且,”淑妃像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下唇,“皇上前些日子咳得厉害,许久不来后宫,臣妾实在挂心,总想着见一面……”
这话一出,连萍儿都读明白了她的意思,默契地和彩菊交换了眼神——原是冲着皇帝来的。
秦书意为难地皱了皱眉,她不想再让瑶儿和淑妃卷入今晚的乱局。
见她还不肯让步,淑妃难免有些神伤,又要故作不在意道:“我知今日是公主的大日子,皇帝不愿被打扰也实属正常,只是能不能让瑶儿留在这儿?”
秦瑶也乖顺安静下来,手紧紧攥住秦书意的袖口,像怕被扔掉一样。
呼。
秦书意长叹一口气,看向周围不时传来的打量和淑妃娘娘臊红的脸。
她思衬片刻,想到再拖下去只怕会打草惊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松口:“哪有让您半途回去的道理,娘娘和公主进来便是。”
淑妃心满意足,温温柔柔道:“我替瑶儿谢过公主了。”
秦瑶便有样学样,边跟在秦书意身后,边笑着说:“我替母妃谢过皇姐了。”
可爱活泼的模样逗得秦书意直拍她脑袋。
等大家落座后,皇帝睨了一眼淑妃,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可秦瑶怕他,怕到光那一眼都止不住哆嗦。
“你怕朕?”
“……不怕。”秦瑶缩进了秦书意的臂弯里,像一只乌龟。
“她胆小,皇帝别逗她了。”淑妃扯了扯秦瑶的袖口,转身对她说:“既你吃不惯,玩去吧,你皇姐院子大,总有一处你喜欢的地儿。”
秦瑶瘪瘪嘴,在淑妃的飞刀眼里只得起身,但因动作太快,站起来却没站稳,下一秒又扑通一声跌进了秦书意的怀里。
突然,一股奇妙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钻进了秦书意的鼻腔。
但那只有一瞬。
淡到微不可闻,几乎半个呼吸间就消散了,以至于秦书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闻错了,她甚至愣了一秒。
很快,秦书意站起来,张开手对着秦瑶笑道:“好妹妹,皇姐带你去。”
为了印证那点猜想,她强硬地抱起了秦瑶。
五六岁的孩子也有些分量,她艰难地伸出手,将秦瑶的脑袋轻轻按进了自己的肩窝。
向外走去时,秦书意感受到小孩在手中挣扎时发丝扫过掌心的酥痒。
“别乱动。”
小孩顿住的瞬间,那股味道从发丝肆无忌惮闯进她的鼻腔。
秦书意闭了闭眼睛,直到秦瑶挣扎着要下来。
她仰着脸,纯真而无辜道:“皇姐不用管我,我自己玩会儿!”
秦书瑶语气带着笑,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冷。她的指尖落在了小孩儿的发尾,捻了捻:“去吧。”
话音刚落,秦瑶便一溜烟窜了出去,快到连侍女太监们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跑远,秦书意回过身,看向身边的人:“闻闻,这是什么味儿。”
她伸开五指,抵在彩菊的鼻子边。下一秒,彩菊脸色便赫然大变。
“殿下,这?!是硝石的味道!”
她喉咙干涩,不敢置信道:“而且公主去的方向,好像是……厢房。”
此刻,太阳光被白茫茫的雪被反射,落在秦书意如葱般雪白的指尖。
衬得一抹灰褐色的渣子,格外刺眼。
“派人跟着她。”
秦书意脸色难看,抬眼注视着秦瑶跑远,直到背影也消失不见。
只留下咯咯咯的笑声和风铃碰撞的叮当声,在风雪席卷的寂静中,经久不散。
童趣却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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