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峥没有等周世辛,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周世辛买完花,追上去将花递到她手里,是几朵白色桔梗花,“喜欢吗,要是喜欢,将来我种一园子给你。”
江暮峥没接去,依稀记得一次她与周暮行说笑,被闪过的人影打断,四处搜寻,她在石阶上看到几株被人踩烂的花,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不喜欢!”
周世辛的笑连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一并褪了去,他恢复了素日的冷淡,将花扔到了路旁,“师妹,那我给你选择,你要是说出周暮行的下落,我也可以放了你。”
江暮峥道:“你觉得我会知道他的下落?他好歹是你的堂弟,念在往日手足之情,你也不该赶尽杀绝!”
“江暮峥,你永远不会体会到那种心情,当然也不会理解一个活在别人影子下的可怜虫。”
江暮峥冷冷道:“你明明是嫉妒,顾影自怜有意思吗?”
“嫉妒,哈哈哈,你和那几个老迂腐又要说我不配了。”周世辛一把拉住江暮峥的手,“论天资,我是比他差了点,可论执掌统筹,我比周暮行强的不是一丁半点,可就因为他是修仙天才,便早早将家主继承人的位置指给他,这对我公平吗?”
江暮峥一时无言以对,他们总是习惯在规矩下行事,早忘了制定规则的人的是非公允。
“师妹,除了地位,我也想抓住你。你放心,跟我出来的那几个要么是新晋弟子,要么是我心腹,没人会反对你跟着。等回到解安城,我就将你安排在秘密别苑里,等我完全稳固了家主之位,我再接你回周家。”
江暮峥离开江家前,周世辛还不是家主,百年间物是人非,她心中已没几分波澜。
“当年对我当众审判,没少有你的推波助澜吧,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我江暮峥受之不起。”
周世辛一顿,却愈发收紧抓她的手,“还不是你处处维护着我厌恶的人,师妹,我会补偿你,我会迎娶你做家主夫人,与我共享世家繁华。”
江暮峥狠狠挣脱周世辛的手,“你总是这样,而且你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会因为一时不爽,她就被他踩进泥里。
*
死了?
韩明昱尝试动动手指,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没有手,不对,是没有四肢,眼下她的形状不是人,竟然是一盏灯。
被一位双目紧闭的尊者端到了空旷的大殿内。
殿内法相者众,菩萨、罗汉、金刚、使者等,韩明昱看得眼花缭乱,庄重的氛围更是令她紧张。
尊者走到正中停下,正上首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金身佛陀。
佛问:“阿律耶尊者,为何来迟?”
“弟子在离相河畔捡到一个旧灯盏,故觉有缘,带此前来。”
佛道:“离相河乃西方禁区。”
阿律耶回:“弟子自知。”
“也罢,众生有灵,各自缘法造化,留灯于净业殿内。”
阿律耶将韩明昱这盏灯放在了莲池的石栏上,然后坐回自己的法位。
佛陀与众弟子继续谈论佛法,传授妙义。
佛曰:“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乘法门,需入门自悟,信受奉行。
一语通明,缘起性空。
韩明昱一旁聆听,似懂非懂,如身在云雾,又将前尘往事俱忘。
*
梅州府赌坊内,一阵乌烟瘴气。
里面站满了沉溺于赌局的市井之徒,每张赌桌旁都挤着面目狰狞的赌徒,他们紧盯着骰盅拿开后的骰子,上面的点数大小牵系着他们的身家。
黑气伴着风钻进了门帘内,在天花板上一通游走,这里有他喜欢的东西,凡人的贪嗔妄念是他的粮食之一。
黑气很快注意到赌坊内的一处,东北角的一张赌桌上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这个男人衣着材质上乘,与富贵人家的堕落子弟无异,正陷入赌局里的疯狂。
赌局是简单的押大小,年轻人将所有的钱都押了大。
黑气悬在他的正上空,看着这个年轻人暗中用术法操作骰子,将赢面调整到绝对的位置上。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赌桌,根本不知晓自己被魔盯上了。
魔看到了年轻人衣服上的纹样,立刻认出年轻人是周家的修仙者,觉得十分有意思。他刚才袭击了那个啥都不知道的死丫头,还因东方落意的杀伐被迫丢了部分魔灵,情况糟糕的很,急需一些法子修补自身。
赌坊虽暗面滋生,但对魔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直到遇到眼下这好赌的修仙者。
魔物有些窃喜,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这小修仙者可以成为他的容器,助他规避东方落意的追踪。
是的,东方落意这疯子居然在他魔灵上下了特制的追踪印,修为受损后的魔怎么扒也扒不下来,本来打算离开梅州府的,现在有了容器人选,他便改变了打算。
等他修复一切后,再把追踪印弄掉也不迟。
魔再也不多想,骰盅打开的一瞬间,他钻进了修仙者的天灵盖,进入了对方的神识里。
年轻人忽感些许不适,轻咳了两声,又转向赢钱的狂喜中,根本没察觉出被魔侵占的处境。
已经到了丑时,江暮峥和周世辛转至梅州府郊外。先前夜幕降临,周世辛要带江暮峥去客栈与周家子弟汇合,江暮峥却要回住处收拾一番行李。
这荒郊野林越走越荒凉,周世辛身为修仙者自然不怕什么意外,盘算着明天休息到午饭后再走,耽误点任务时间也不是不行。
“还没到么?”
江暮峥头也不回的点头。
周世辛不觉间带了丝心疼,“这么些年,师妹在外头也不好好照顾自己,再不济也要住在镇子上,干什么也方便。”
江暮峥笑了一声,“住在人堆里哪里方便,我从前是修仙者,容颜长久不变,会被当成怪物的。”
周世辛没想到这层,忙道:“是师兄疏忽了,以后就由师兄照顾你。”
江暮峥又变得沉默不语,刻意加快了步伐,与周世辛拉大了些距离。她看了下天色,估摸着丑时末刻要到了,也不枉她在城内拖了他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快摸到望乡芥子境的边缘,江暮峥实施了最后一步,攻其不备,拔剑就朝周世辛刺去。
周世辛面对突如其来一遭,差点就被江暮峥袭击成功,有多年经验加持,一招躲了去,心痛再度席卷他的全身,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师妹,“江暮峥,你要杀我?”
“你周家家主天大的本事,我哪能杀得了你,”江暮峥的声音无比悲戚,“周世辛你莫不忘了,那日我修为尽毁,不仅断了修仙缘,还被赶出了世家,与凡人无异,你凭什么认为我还能活到现在,这可是百年光阴,你应该想着我这样的废物油尽灯枯的死去,而不是情深脉脉的找寻我的踪迹。”
周世辛眼神黯淡,“可你现在不还好好的活着,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机缘了。”
“哈哈哈,忘了告诉你,我成了浣灵师,可我近几十年都没吸收过灵元了。我江暮峥,全凭着一口气吊着。”
江暮峥以为自己疯了,她有很多怨气,今夜朝着她的仇敌一并发泄了出去。她从来都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淡薄豁达,她经常要在夜里被无数梦魇缠绕。
“不会的……师兄会帮你……”周世辛已经计划着要对江暮峥采取强制手段,眨眼的功夫却发现江暮峥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周世辛四处寻找江暮峥的身影,将小河流畔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江暮峥,你这个骗子,骗子!”
清晨,周家的一群修仙者聚在州府客栈的大厅里,他们都已辟谷,但有几个仍不舍口腹之欲,还是叫了些豆汁油果来吃。
桂枝两眼无神地坐在中间,一言不发。
他身旁的李甲忍不住拍了拍他,“昨晚老毛病又犯了,跑去赌坊里厮混了吧。大半夜才回来,也幸亏家主一夜没回,他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
李甲又嘱咐了一遭周边的师兄弟,让他们给桂枝保密。
正说着,李甲就看见周世辛一脸不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赶忙上去嘘寒问暖,“家主,您累着了吧,要不要回房间休息片刻,我们耽搁一天没事的。”也不敢多问周世辛到底去了哪里,昨天他们从荟萃楼出来,就依照计划来客栈订房间了。
李甲更是把最好的房间留出来,还亲手上赶着收拾了一回。
周世辛冷冷看了圈手底下的人,“即刻启程,任务不容耽搁。”
李甲立刻招呼着师兄弟动起来,哪怕他们当中还没来得及把早饭吃完,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周世辛平日里待人亲和,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却犹如冷罗刹。
一群人快速离开了州府,待到无人的角落,纷纷御剑而行,往盛京的方向去了。
盛京,便是宣州府,四城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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