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到了关头,却应了那句老话,常在路边走,哪能不湿鞋。
周世辛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术法,那妖怪只轻描淡写地一瞥,杀气便排山倒海而来。
众生如蝼蚁,他第一次做了蝼蚁而观,生死全在对方手中。
只一念,便要魂飞魄散。
那时候,连害怕居然都成了奢望。
除了他一人,随行周家子弟都死了,泠君趁机霸占了桂枝的整个躯壳。
…………
从北涧行宫逃出来,周世辛阴了泠君一招,在对方防不胜防的情况下,他差点就屠魔成功。
这个叫泠君的魔非等闲之辈,攻破周世辛的薄弱之处,迅速逃窜。
周世辛本就受了重伤,没法追击再斩草除根,他一路遁回了梅州府,用丞相手书换得一处院子静养,养了一月,修为已恢复八|九。
之所以回梅州,他是要解决一件事才能安心回解安城。
令周世辛惊讶的是,泠君再次找了来,仿佛之前的生死之战只是一场朋友间的小打小闹。
其实周世辛对泠君的杀心一直都在,奈何魔的修为也跟着恢复了差不多,再要弄死他,恐怕要再度倾尽一身修为。
望乡芥子境四个月才开一次,周世辛已摸清个中门路,出入口即将通启,错过这次机会,他到了临界点的耐心怕是毁了一切。
他不希望有什么变故阻碍他的计划。
对魔物泠君,那只能暂且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
翌日,知州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新鲜食材被大肆采买,后厨飘散出来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到,令人口舌生津。
府中豢养的几个如花似玉的乐伎,被安排坐在湖中亭里,弹奏清贵高雅的曲子,秋风肃寒,她们穿着轻薄的素衣瑟瑟发抖,却没一个敢明目张胆地抱怨,只为营造缥缈的人间仙境氛围感。
下人们来回走动,清扫布置长廊和正厅,不敢随意抬头,以防被管事的责罚。
自主母殁了之后,管家权落在十三姨娘手上。十三姨娘待人严苛,还叫了娘家的几个亲戚把着府上的要务,她的枕边风把年迈的老爷吹得五迷三道的,府中下人的日子愈加不好过。身为奴籍,被主人家拿捏着卖身契,一个不慎就被发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三顶显轿被一大群丫鬟婆子抬到了鸣竹苑附近,坐在最前面的赵知府摆手让人停了轿,十三姨娘也下轿亲自搀扶着老爷。
赵知府握紧了十三姨娘的手,“还有几步路咱走着去,也代表咱们的诚意。”
“是啊,老爷,”十三姨娘一声媚笑,“仙师再拂了你的面子,可真就不识抬举了。”
鸣竹苑檐角的风铎响了一声,赵知府有些惘然,莫不是年岁大了,丝毫不记得府中兴这类小玩意,侧首转到身旁人,想征询一个答案,但十三姨娘的目光不在他身上,反直勾勾的在正前方。
赵知府顺着十三姨娘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院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男人站在屋檐下,比满院的凤尾竹还要孤傲,似从画中走下来。
赵知府自诩阅美无数,这人在他心中排第一,风流人物的佼佼者。
幸好自身不好南风,要是京中的那些大人看见了,恐怕今后回去连觉都睡不好。再者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肖想仙师啊。
赵知府连忙拱手行礼,“仙师大人怎地站在门外吹风,秋日里寒凉,小心冷着身子。”
“无碍,修仙之人不惧冷热。”
这位微微一笑,犹如春水消融,赵知府不受控般心一酥,没察觉自己妾室的反应还要过甚。
赵知府惊慌地不敢再对视,“您的气色比刚入府之时好多了,小老儿生怕招待不周。”
“知府大人过谦了,府上风水甚是养人,我很满意。算到你今个儿踏足拜访,故先一步在外等候,谨宾客之仪。”
“啊呀呀,仙师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小老儿正是想请您往正厅赏脸午宴,轿子都已备好,还望您贵脚移几步。”
“也用不着算,您府上的饭香早飘出了十里地。大人盛情相邀,我再不去,可真就不知礼数了。”
今日的周仙师格外好说话,赵知府心里美滋滋,那么长生丹的事情就好办了。
赵知府等人将第一顶轿子让给了周世辛,周世辛也不谦辞,径直上轿。
抬轿的都是女流,但周世辛没有半分不忍之色,丝毫不过问知府家事。
轿子快到正厅之时,清雅的丝竹声飘了过来。
周世辛的神识触达到声源处,原来是在湖心亭,对于这种刻意的营造,他冷冷一笑。
主客刚落座,一群仪容标志的婢女端着精美托盘鱼贯而入,佳肴被装在透亮的青玉盘里,菜量虽小,但是菜式却足足有三十道,每道都一价难求。
怪不得人间总盛传一句老掉牙的话——
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地方上的官员,山高皇帝远,却都过着皇帝般的生活,比天子脚下自由多了。
婢女中最漂亮的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自发跪坐在周世辛身边,拿起象牙筷子喂饭。
周世辛自是不习惯凡人靠得太近,抬眸一眼威慑,少女立刻乖顺地退到身后随侍。
他拿起玉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紫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入口甘醇,滋味久久不散。
“这酒是葡萄酒,产自西域,若是仙师喜欢,府上的五坛全部上供给仙师,就当小老儿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赵知府又怕周世辛瞧不上这点子礼物,忙又作了解释:“葡萄酒胜在难得,宫里今年才不过得两坛,物以稀为贵,还望仙师莫要嫌弃。”
周世辛意味难明地哦了一声。
赵知府更加参不透他的心思了,“亏得朝廷推行海内外通商国策,梅州府在列,州府与胡商来往密切,这才得了这些美酒。酒坛子一直封存在内库,小老儿未舍得饮用,如今仙师而来,想必这些酒的造化一直在仙师这里,也是它们的荣幸了。”
饶他解释了许久,周世辛笑了声:“知府大人费心,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赵知府适才放松了些,想招舞姬上来跳舞助兴。
十三姨娘却起了身,对赵知府福了一福,“妾最近新练了一曲,想献给老爷和仙师。”
赵知府允了,还对周世辛乐呵呵地介绍:“我这十三妾舞艺一绝,仙师可品鉴一番。”
十三姨娘一甩长袖,随着湖心亭新起的乐曲跳了起来,媚骨天成,像一只妖态十足的狐狸,舞步轻旋,姿态又不断伏低讨好。
赵知府看得入迷,他最爱她埋头做小的乖巧模样,弥补了他青年时所有的遗憾,只有在她身上才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舞曲到一半的时候,赵知府脸色一白,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的,这下作女人怎么敢的?
这舞,这姿态,原来竟不是为他所作!
赵知府在周世辛和十三姨娘两人的脸上来回审视,青春洋溢的模样横在他心头,堵得他通不过气,赵知府气得手发抖,想夹菜缓解愤恨,但又怕拿不住筷子,到时候发出什么动静,难堪的只能是自己。
惹怒了周世辛就不好了,他一个不高兴,那自己的所有铺陈都白费了。
赵知府盯着暗戳戳勾搭周世辛的十三妾,一个影儿似乎变成了三个,他的心头突然被长生丹的需求抚慰,眼下的一切又不那么难受了。
等他有了长生丹,返老还童,又有多来年积攒的泼天财富,到时候要什么女人没有。倘若周世辛看得上这个狐媚子,他也可以大方将她送出去。
一个女人而已,他若不甘,等人走后,大可以磋磨她的娘家人泄愤。
想到此处,赵知府脸上重新浮显笑意,比之前的还要浓烈。
一曲舞毕,十三姨娘香汗淋漓,皮肤透红,比舞蹈之时更惹人垂怜。
湖中亭停了乐曲,此后是漫长的沉寂。
周世辛先开口打破了沉静,他的嗓音低沉,但铿锵有力。
“知府如此有诚心,我自当渡你成仙。”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瓶子,搁在了案桌上。
婢女想将瓶子拿上去呈给赵知府,赵知府大叫一声别动,吓得婢女跪在地上抖得像个鹌鹑。
正厅里的所有仆从也纷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赵知府的腿站不住了,他激动地爬行而来。
站在正中央的十三姨娘突然挺直了身躯,一个箭步将瓶子拿到手,在赵知府震惊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瓶子里的丹药。
赵知府哇哇大叫,扑过去要生吞活剥了她。十三姨娘端着这辈子最直的脊梁骨,用生平最大的力气,将丑陋扭曲的老男人像死狗般踢出了半丈远。
赵知府一口浊血喷出喉咙,目眦尽裂,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踢得。
“反了,反了,你个婊子,”他哆哆嗦嗦,“你们愣着干什么,抓住这个贱女人。”
仆婢们犹疑着想拥上来,但十三姨娘眼刀一甩,她们都顿住了,从未见过如此气势的姨娘,内心里生出无端恐惧来。
她吃了丹药,她要成仙了,她一只手就能碾死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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