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玄闲闲地饮着梅子酒:“老六说的是,你别整天跟二师兄混,到了打光棍。”
谈陵更来劲了,继续打趣道:“小七你与那姓傅的多具有传奇性啊!想当年,他生死一线是你如天神降世救了他一命;现如今傅家遭了难,又是你替他家人料理后事,紧接着又是带孩子又是救人的,若说你对人家没意思谁信啊!若我是那姓傅的,早就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了!”
殷长离气过之后便也坦然,索性张开臂膀:“六师兄,这些年我也没少为你出力,救急救难的事还做得少了?来来来,快来投怀送抱!”
谈陵顿时觉得没趣了,叹道:“真是不开窍!你就等着与二师兄一道打光棍吧!”
柯玄却道:“长渐你这话却是绝无可能!二师兄吧,一向冷心冷面;你看小七,人长得好脾气也温顺,心眼儿又纯善,不知多招人喜欢,怎会打光棍?”
行吧,今日就任师兄们开涮吧。
殷长离躺平任嘲。
过得五日,傅家的处置通告朝野。
上谕云,云阳失守皆因郡守傅怿玩忽职守、督战不利,实属叛国,论罪当斩。罪首傅怿已死抵罪,傅家其余人等皆去职流放,判徙一千里至夏城郡罚做苦役。
傅家之事已成定论,殷长离便来告知傅辰安。
听闻此等颠倒黑白的定论,纵使傅辰安早有心理准备也悲愤难抑,他撑着书案呆了好一会儿,等松手时那檀木书案已裂了。
傅辰安终于醒过神来,低声问:“何时启程?”
殷长离心中亦是惋惜:“后日。傅公子是何打算?对了,你自前年那件事之后众人都当你出了意外,被判罚的名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傅辰安惨然一笑:“以我父亲的罪过,我当与父兄同死。我恨不能与他们同死。”
见他指甲翻裂手指渗出血来,殷长离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快松开!指甲裂了不知道疼吗?”
使了好大的劲才叫傅辰安松手,他右手手指全是血淋淋的,殷长离光看着都觉得疼。
他劝道:“事已至此,你还应当振作。澈儿与澹儿年纪还小,你的几位伯父想必已非盛年,阖家老小也尚需你照看。”
“嗯。我知道的。”傅辰安不觉得手疼,默默任殷长离替他剪掉坏了的指甲,擦拭、上药,整个过程眉毛都没皱一下。
殷长离又道:“夏城地处偏僻,又是烟瘴之地,我已命人备了合用的药材等物,到时候你一并带上吧。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都与我说。”
傅辰安指尖又渗出血来,他只是木木地摇了摇头。
“不要握拳。”殷长离看得不忍,便又握住他的手,将手指头一根根小心掰开,卸了他的力道。
“还有澈儿与澹儿,小小年纪又要受奔波之苦,也不知夏城那等烟瘴之地他们能不能适应。”想到两个小孩子,殷长离又是一叹。
傅辰安又要握拳,殷长离用力握住他的手掌,试探道:“澈儿与澹儿实在年幼,你若放心我便先带回藏月城,等你们在夏城安置好了再给你送来如何?”
傅辰安眼睛里燃起灼热的烈焰,他定定望向殷长离:“你怎么这么好?”
“啊?”殷长离倒是一愣,又探问道:“你这是放心了?”
傅辰安点点头:“自然放心,他们能遇到你、能去藏月城真是有福。”
殷长离感觉到他身体放松了便松开他的手:“你还是问问孩子的意愿吧,总要他们也愿意才好。你放心,我定会尽心照看他二人,绝不会疏忽怠慢。”
傅辰安道:“澈儿最是喜欢你,待你比我这个亲叔叔都亲近,此事我与他们说。”
想起前事,殷长离又不放心了:“你说话的时候委婉一些,不要直愣愣什么事都告诉他们,他们毕竟还是小孩子。”
傅辰安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不日就要离开,殷长离便道:“你第一次来丰乐城吧?澈儿他们也一直关在家里,不如我带你们去走走看看?澈儿他们小小年纪突逢巨变,一路又是担惊受怕的,且与两个孩子散散心。”
傅辰安点头应了。
日头偏西,天气渐渐变得凉爽,殷长离才把傅辰安叔侄三人带出来。
先带孩子们去丰乐城有名的小瀛洲吃晚饭,小瀛洲的菜肴点心最是精巧,两个孩子见了直呼新奇。
吃过饭天已经暗下去,街市上却更见繁华热闹。
丰乐城最热闹的当属绿衣江。绿衣江自西面玉皇山出,穿城而过流入东江,哺育了丰乐城一城百姓。
绿衣江不大,城中河道几经疏浚,如今倒可行一些歌船画舫,亦或是往来的小舟。沿江两岸皆是商铺酒肆,晚间灯火招展热闹非凡。
街上人多,殷长离将年方五岁的傅澹抱起来,与两个孩子一一指点沿江景致,一直行到虹桥之上,傅澈却扒着栏杆不愿离开。
这座虹桥极高,站在中央处恰可俯瞰绿衣江两岸繁华夜景,殷长离第一次来时也是驻足良久,便也不劝小孩子,由着他们看个够。
夜幕降临,天上有繁星璀璨,人间有灯火辉煌,站在虹桥之上看见的更是一个无比安宁祥和的丰乐城。
殷长离感叹道:“多美的城池啊。”
傅辰安木然站着,不知看到了些什么。殷长离又道:“我知道你没心思玩乐,带你出来原也不为游玩。若这座城池的主人是你,你可愿意轻易舍去手边富贵,为他人涉险?”
傅辰安冷冷道:“若非有人舍命守住疆域,这里的繁华怕也要荡然无存。”
殷长离道:“这座城池的主人何尝不知道这些?可你是否想过,云阳城乃江北一座孤城,若以此来换得江南安宁,他们岂会不愿?何况又有芙蓉江天险,纵马驰骋的昭国人欲要渡江而来也没那么容易。”
傅辰安心中刺痛不已:“这里是他们的家,云阳城是我的家。”
殷长离沉声道:“所以我敬佩你的家人,不论朝中如何决议,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这眼前的繁华亦有他们的血肉铸就,你的父兄要守护的亦不单是云阳城,还有眼前的这大片桓国山河。他们活着时守护它,如今为它而死,死得英勇无畏。”
傅辰安眼中含泪,缓缓望过来,只见那人立在虹桥之上,一身白衣宛若药王谷山间那超尘出俗的星花木莲,柔弱又美好,似乎风一吹就要随风而逝、羽化成仙。
现在,这枝不染俗尘的出世之花却开在了这满是罪恶的丑陋人间,他伸出温柔又纯粹的枝丫为自己撑住了心中那摇摇欲坠的信念与理想。
傅辰安不禁又想起去年的夏天,也是在桓国地界,那人说:当持君子之道,一生不坠青云之志。
那一天傍晚,望着桓国的万里河山,他舒眉叹道:青山无恙,多好的悠悠人间岁月。
今夜,他俯瞰着灯火煌煌的国都丰乐城告诉自己,枉死的亲人并未枉死,他们是用血肉之躯守住了这片山河……
傅辰安的声音略带哽咽:“他们若泉下有知,定当欣慰。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殷长离长叹一声便不去看他,只轻声道:“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为这片山河落泪不丢人。”
傅辰安站在虹桥之上,第一次放声痛哭,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之后,便是打破满身枷锁的松快与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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