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希冀更惆怅了:“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三千人,一半还是新近招募而来的壮勇,从未上过战场。虽说你父兄旧部皆是身经百战的,但我们与古直相较兵力实在是悬殊太大。”
傅辰安道:“不急,还有时间准备。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冒险。”
俞希冀又道:“你与陆将军谈的如何了?他可愿意相助?”
傅辰安决然道:“有没有他,我们都要守住云阳城。”
俞希冀心中一叹,又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此事我们慢慢筹谋。哎,陆秀德恐怕亦是有心无力,瞧瞧最近云阳城中的乱象,他那些兄弟一进云阳城把什么都忘了,只顾着享乐富贵。不过,我们举事时请他从旁策应一下,想来他应当不会拒绝。”
傅辰安道:“陆秀德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坏就坏在他太顾念旧情。共患难、同富贵,皆是不易。人心这东西最是容易改变,也最是难以揣度。”
俞希冀点头称是,随即又道:“辰安,只靠我们这点人手守住云阳城绝非易事。不是我说丧气话,一想到也许过不了几日云阳城就又会被昭国人夺去,我就只觉得颓丧,好像眼前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傅辰安坚定地看向他:“有没有意义做了再说。何况就守护云阳而言,我们别无选择。你看看这云阳城,不过是被昭人占了一年,百姓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城中只剩下这点百姓了!他们不是被昭人驱赶至北地草原成为奴隶,就是在这场动乱中家破人亡……”
“那些权贵者有得选,他们可以用权钱向昭人买命,亦可以依靠这些离开云阳到南边去安享富贵,怎么都不会陷于绝境。可是,民生多艰,生于兹长于兹的云阳百姓别无选择。”
想起北上一路所见的江北逃民,那惨状令俞希冀永生难忘,傅辰安的这番话更叫他无言以对。
是的,便是他与傅辰安都有得选,纵使不投降昭人也不南下,凭借他们的本事隐居避世亦可度日,只是同袍身在地狱,自己又岂安苟且偷生呢?
俞希冀心中燃起烈火:“管他前路如何,走便是了!哎,不过我还是盼着朝中能有几个清醒的人,再似这般不知所谓,昭人打马过丰乐城亦非不可能。”
此番闲谈暂且按下不提,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傅辰安与俞希冀只顾着训练兵士、推演战法,日子倒是过得飞快。
这一日是八月二十四,却有信使从城中来,请傅辰安入城议事。
傅辰安快马进城,却是陆秀德召了张安、邹显并其余六位部众。见此情形,傅辰安知道应是要事。
众人齐聚,陆秀德便道:“昨日有招安使自丰乐城而来,言道朝廷称颂我们保家护国有功,欲要我等归顺朝廷。此事兄弟们如何看?”
张安等人昨日便在当场,早已知晓此事,故而此时只有傅辰安猛然听闻,面露喜色。不过窥见众人脸色,他便按下心中激动,且等他们商议。
张安跟随陆秀德最早,便率先发言:“大哥,丰乐城朝廷的话信不得!这些年朝中许下过多少空头愿,我们兄弟起事亦是为的除暴安良,岂能归顺他们!”
邹显亦附和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高家将好好一个桓国败落成现在这般,我看他们是气数已尽,断不能跟从!”
陆秀德皱眉道:“三弟慎言。我等起事本是为了对抗昭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另几人平时素来信服陆秀德,便齐声道:“我们听大哥的。”
陆秀德却问傅辰安:“傅兄弟,你怎么看?”
傅辰安道:“帝室软弱,朝廷昏聩,然而如今桓国尚余十四座大城,臣民百姓仍敬奉高氏为帝,以桓国子民自居。将军本是为百姓称颂的义军领袖,若要自绝于朝廷,自绝于桓国,只怕会招来祸端。”
陆秀德默然无语。
他心中知道,目下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可以在云阳城称王称霸,然则要想活的长久一些,昭国和桓国他总要选择一方。
沉吟良久,陆秀德方道:“景兴十年,云阳一连两个月不下雨,庄稼都干死在地里。我们这里闹饥荒,多罗草原日子也不好过,昭人频频犯境抢掠。那一年我十八岁,跟着同乡人一起东躲西藏,在昭人的马蹄下活了下来。二十几年过去了,少时的同伴多少都丧生于昭人刀下。不论是从前在伏牛寨,还是现在在云阳城,昭人的罪孽我没有忘记,他们都永远是我们的敌人。”
众人明白陆秀德的意思,想起这些年的过往皆是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邹显方道:“大哥,朝廷素来言而无信,我们不可不提防。”
“我省得,招安一事不急,尚需慢慢同他们商议。”陆秀德点头应后,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都是桓国子民,如今得朝廷信重,你们也得有些样子,从前伏牛寨的一些陋习当一一改过,总不好日后成了官家人叫人逮着把柄说道。”
张安见大家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讪讪地笑道:“大哥,我知道了。”
陆秀德没有多说,便叫众人散了,单留下傅辰安。
陆秀德直接问道:“傅兄弟,你说朝廷此番招安是真是假?”
傅辰安道:“今春谢甫云谢太傅已被朝廷重新启用,此事若是他压过右相一力促成,应当无虞。”
“来使亦言是奉谢太傅之命。”陆秀德略放心些,又道,“朝中皆是贵人之事,我等全然没有头绪。此事若要商讨,还要仰仗傅兄弟。”
傅辰安道:“将军若是真心归顺朝廷,我定当竭力为将军筹谋。”
陆秀德心中主意已定,便道:“这两日你且不要出城,多与我讲讲朝中之事。”
傅辰安应下,便回到家中旧宅。
傅家旧宅虽有损毁,早已不复昔日模样,但大体建筑格局还在,行走在其间,傅辰安一时觉得温馨如故,一时又觉得压抑沉闷。
当日宅中死过太多人,被城中人传为凶宅,自去年至今倒是无人霸占居住。前些日子傅辰安带人修葺整理一番,但他亦长住沙园,这旧宅依旧没有多少人气。
日将暮,透骨的秋风穿庭而过,傅辰安觉得冷,便出门去买酒。
阿沛也不想在宅中多待,一出门便问:“公子,我们还去买错春吗?”
听傅辰安“嗯”了一声,阿沛便道:“也不知这回他们有没有殷公子的消息。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在藏月城喝的错春味道最好。”
阿沛一向习惯了这般自说自话,知晓自家那寡言少语的公子必不会搭理自己,便又道:“前些日子听说定国收服了藏月城,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若藏月城真变成定国的了,那以后我们恐怕就喝不成错春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回傅辰安反应很快。
阿沛道:“上个月到处都在传,公子不知道?也是,公子日日忙着练兵,哪有功夫听这些闲话。公子,你说这事是真是假?”
“简直是痴人说梦。”傅辰安回答得毫无犹疑。
闲话间,主仆二人已走到云通客栈。
这一年多因着动乱,云通客栈的生意已大不如从前,主事之人亦有调换。
如今云通客栈的掌柜姓赵,傅辰安以前从未见过。
叫了一坛错春,并几样小食,傅辰安便闷头喝起酒来。
阿沛常来这里买酒,倒是与伙计相熟,见傅辰安无需自己服侍,便与闲着的伙计攀谈起来。
“上次你们被扣的那批货给还回来了没?”
“哎,还是还回来了,就是少了不少东西。”
“你们赵掌柜没去找他们理论?”
“找了也没用,人家吞进去的东西难道还能吐出来?”
“这也太气人了!”
“哎,我们还算好的,不过是丢些东西。你不知道,上月有位潭州的行商,不但财货全没了,人还叫打的半死,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这又是为的什么?”
“我也是听说的啊——那位大人最好美色,偏这行商有位家眷甚美,又不愿主动献上,这才招来祸事……”
两人声音越说越低,傅辰安却越听越心惊:“你们说的是谁?”
阿沛道:“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城防等事皆是邹大人管着。”
傅辰安压下怒火,又道:“你们的东西他也敢私吞?”
那伙计道:“怎么不敢?我看便是天王老子在此,他们也不怕。”
傅辰安心下郁闷,便自去喝酒。
一旁阿沛又再接再厉地问:“可有你们七公子的消息?他还在藏月城吗?”
那伙计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阿沛主仆,见一旁也没有同伴,便悄声道:“我信你不是歹人,便告诉你。前日听掌柜的说七公子在成国玩儿呢,还得了一匹好马驹。”
阿沛再问,那小伙计也不知道了,两人便又说起了别的。
傅辰安却是纳闷:好端端的他跑到成国去做什么?
正想着事,突然有一个人过来坐在傅辰安对面。
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是桓国寻常儒生打扮。
那人自报家门:“傅公子叫人好找。我是谢大人派来的招安使彭林。”
傅辰安漠然不语,彭林打量他半晌,方笑道:“大人说傅公子稳重,原来果真如此。”
淡然饮下三杯酒,傅辰安方问:“寻我何事?”
“谢大人要我亲手交给你。” 彭林递给他一封密函。
傅辰安看过密函,脸上冷峻的神情终于崩裂:这,真的有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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