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修那辆单排座劳斯莱斯,显然只容纳得下两个人。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仅要与他同车,还要与他并排。
那不如杀了她……
沉默两秒后,沈云微急中生智,扶着额头懊恼:“哎呀,托运的行李箱忘取了,谢谢你专门跑一趟,你先忙去吧,我打车自己回。”
这个借口不算完美,甚至称得上拙劣。
但沈云微认为,她已经足够体贴。
给彼此一个理由,也就不必单独相处。
她好,他也好。
“好吧。”秦砚修平静地瞥了她一眼。
看他默契地答应了,沈云微不禁如释重负。
然而下一秒,他便沉静而冷淡地接着说道:“你先去取你那并不存在的行李箱,我在这里等你。”
“什么意思?”
沈云微脸上的得体笑容瞬间撑不下去。
活到二十四岁,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这样不给她面子,突破常规套路地当场揭穿她。
秦砚修抬了抬眉,不吝于将话说得更明白:“伯母说,你的全部行李都已经提前半天运回国,我只需要接到你的人。”
“我妈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啊……”沈云微咬咬牙。
心里纵然千般不愿,她终究还是要上秦砚修的“贼车”。
沈云微冷着脸在副驾驶座坐下,看了眼屏幕上的北京时间,原本的礼貌在被动局势下,已转为略带尖刺的讥诮。
“还是我妈厉害,这个点能劳驾您亲自过来接我,也不怕扰人清梦。”
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说动秦砚修的,在她听到的传闻中,秦砚修明明是个很难说话的人,绝不会做伺候人的活儿,如今却能早上六点专程跑来机场接她。
“不打扰,我每天四点半起床跑步。”秦砚修发动车子,声线无波无澜。
四点半……?!
起这么早,疯了吧。
沈云微心中的震惊诧异并没有脱口而出,但那将他看作外星人的眼神,秦砚修似乎没法忽视。
于是驶出地下停车场时,他难得多了句解释:“今天不是专程为你,我还要去公司一趟,刚好顺路。”
“哦。”沈云微缓缓点头,很快又抬眸望向他,“但今天不是中秋吗?”
“我不过节。”男人眉心微皱,冷声回她。
一问一答,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恍惚间,车内原本就过分客气的氛围里,又增添了几分疏离感。
不过节?
秦砚修不是外星人,但确实是怪人一个。
和不熟的人聊天总是容易尴尬,沈云微无意与秦砚修过多交谈,于是从他身上收回眼神,转头望向另一侧窗外。
出了机场,劳斯莱斯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九月中旬,北城开始入秋,天气虽还暖和,道路两旁的栾树却已到花谢时节。
这种树欧洲也有,花朵浅黄,飒飒风吹时,沿路会降下金色的花雨,于是英文称为Golden rain Tree,也就是“金雨树”。
沈云微喜欢这种漂亮的金黄色,也喜欢栾树的花语——
奇妙震撼,绚烂一生。
如果人能活得如栾树般绚烂,大概也不负今生今世来人间这一遭。
秦砚修将车开得很稳,让沈云微得以仔细观察到,两旁的栾树花已谢去一半,长出果子来。
栾树的果子也很有趣,生长时会从青色变为粉红色,最后是深红色。
眼下北城栾树的果子颜色偏粉,等再过上几周,黄花红果,或许会更好看。
劳斯莱斯在路口转弯时,沈云微顺着角落的栾树往上望,北城的天好晴,乍一看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住惯了伦敦,北城的晴天,很不习惯?”
秦砚修突然开口。
“不是。”沈云微停顿了下,重望向窗外的太阳和蓝天,唇角有了笑意,沉思片刻后纠正,“是怀念。”
她喜欢北城的晴天。
这几年在伦敦留学,天气总是阴雨不断,阳光成了稀罕物。
沈家在英国没有置办房产,为了让沈云微住得舒适方便,便专门高价租了套房子给她。
房东待人友善,知道沈云微对晴天盼而不得,总是向她满含歉意地重复那一句:
"Sorry about the weather."
如今回到北城,沐浴在温暖而充沛的阳光下,沈云微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1]
沈云微此时却想反过来,吾乡是此心安处。
这种安心,是除故乡之外的任何地方都给不了的。
回到北城,一草一木都是沈云微所熟悉的,又有家人和朋友们相伴,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
如果……
忽略掉车上身旁这个人的话。
一想到与秦砚修的联姻,沈云微就觉得心里发堵。
这似乎也不是秦砚修的错。
事关家族利益,上面有两家长辈做主,秦砚修与她都是被动承受命运的一方。
可无论是他们相差七岁的年龄,还是秦砚修那冰冷疏离的待人处事风格,都让沈云微望而生畏。
未来要与这样一位陌生男人绑定,共度一生,她自然心存悲观。
树林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鸣叫,那声音嘹亮空灵,划破云霄。
车不知何时已经在沈宅院外停下,沈云微从发散的遥想中回过神来。
她匆匆下车,向秦砚修简单告别后,转身就要离开。
秦砚修却突然叫住她,降下车窗,右臂倚在窗沿,晃了晃手中的紫檀木盒。
沈云微不知其意,没有动作,他却执意将木盒递给了她,极轻声地说了句祝福。
“生日快乐,沈云微。”
这好像是沈云微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亲耳听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来自秦砚修。
真没想到,他会特意记住她的生日,还准备了礼物给她。
“着急开会,我先走了。”男人接着又道。
不提防间,就收了礼物。沈云微还没来得及道谢,秦砚修就已经驾车离开。
沈云微抱着木盒走向家门。
家中的佣人们早早在院里迎接,父母都在家中等着,二姐沈云希与二姐夫谢江廷也坐在一楼客厅。
众人一瞧见沈云微,都欣喜地围上前去。
母亲顾流芳最先抱住沈云微,脸颊贴着脸颊,亲了又亲。
“累坏了吧?辛苦小寿星生日当天赶回家。”
“二姐,你听听。”沈云微连连撒娇,“妈最会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明明是她勒令我回来,这会儿又说辛苦我。”
“谁打你巴掌了?”听见沈云微不着调的话语,顾流芳也没丝毫生气,“心疼你,也气你总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联姻的事,你已经跟家里赌气一年了,去年生日没回来,难道今年还是不想回,忍心让妈妈见不着你,心里难受吗?”
“好了,人已经回来了。”沈云希过来打圆场,拉住沈云微的手,“谁不知道爸妈最疼小妹你,快看看,这一年妈想你想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沈家三姐妹,是北城最出名的千金名媛。
大姐沈云夷搞艺术,文静温婉,是小有成就的青年雕塑家,最近带着作品去了法国参展。
二姐沈云希,是SG集团的新任总裁,持重冷静,已成为家族年轻一代在商界最有魄力和手段的人物。
至于沈云微,则是最小的妹妹,被家里宠得骄矜任性,才刚从UCL硕士毕业,未来想在拍卖界打拼。
“云微,秦砚修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有收到吗?送的什么?”
母女三人聊得热闹,父亲沈应邦也合上手中那本翻到陈旧的《道德经》,起身走到她们身边。
沈云微这时才想起已顺手放进包里的东西,当着家人们的面,倒是不得不拿出。
“我也不知道,还没看。”沈云微不甚在意地把木盒给了父亲,“可能就是临时买的首饰,他刚好今天跟我见面,不送礼也不太好。”
说话时,沈应邦已经将紫檀木盒打开。
这是一枚宋代的白玉雕凤发簪,玉质莹润,簪身修长,簪尾雕着凤凰,凤羽栩栩如生。
“砚修这孩子有心了。”顾流芳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云微会喜欢的物件。”
礼节周全,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无可指摘。
饶是骄纵惯了的沈云微,也不得不应了一声:“嗯,他确实挺好的。”
单纯指挺会送礼。
谁知被顾流芳寻到话头,笑着道:“我就说,我给你选的丈夫,绝对是很好的人。”
“妈!”沈云微出声抗议,“谁说他是我的丈夫了?”
“现在不是,未来是。”顾流芳看了眼时间,边说边往外走,“云微,我还要去公司开会,家里有你爸和你二姐陪你,等晚上时咱们一起给你过生日。”
沈应邦如今不太管事,集团事务大多是顾流芳沈云希母女在管理。
“怎么中秋还去忙工作?跟那家伙一样。”沈云微小声嘟囔。
顾流芳穿上西服外套,回头问她:“跟谁一样?”
“没有谁。”沈云微往楼上走,“妈妈,你等我一下,先不许走。”
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众人都无奈笑笑,家里也就沈云微这个最小的女儿,有这胆子非要拦着着急去集团的顾流芳不出门。
几分钟后,沈云微下了楼,手心里握着一枚白珍珠扇子胸针。
维多利亚时期的胸针,总显得富丽精致。黄金扇骨有些岁月流逝的痕迹,中古气息浓郁。
“我在西班牙买的。”沈云微将胸针戴在顾流芳的西服胸口,小声强调,“专门给你买的。”
“还是云微最暖心,最乖。”顾流芳欢喜又感动。
待顾流芳走了,沈云希才望着妹妹打趣:“最乖?合着反抗联姻,让妈一直头疼的人不是小妹你。”
“人之常情。”沈云微哼了一声,“要跟不喜欢的‘老男人’结婚,任谁都不会乖乖从命吧?”
此时端坐在办公室内,忙于办公的秦砚修,不觉打了个喷嚏。
好好好,又成了ddl人了[爆哭]我发誓以后准时更新啊啊啊
[1]引自苏轼《定风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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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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