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为共沾巾

晨光熹微,朝日初升。

鸡鸣声起,卢谵见大人还未出起身,正左右为难。踟蹰间,郦无崖已自客栈厢房内踱步而出。

“大人,昨夜义氐王趁忻州大乱,与右卫督勾结,率三千精兵悍将攻打武都城。承惠帝传诏,命大人即日回宫。”卢谵赶紧迎上前禀明。

郦无崖抻了抻手臂,语气尽是不屑,“秦雍氐族数年前经魏军一劫,本就民弱的氏族更甚凋零。今却是胆大妄为,武都重地,竟敢犯上。”

“许是氐族对占田制不满。朝中有令,此族丁男与次丁女皆需缴三十亩税赋,且还需上缴绢、绵、谷物等。”卢谵秦揣测。

承惠帝一统天下后,连年征战造成国力衰弱,人口锐减,十室九空。国力衰微,百废待兴。故承惠帝为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民生,并没有恢复旧日的屯田制,而是开辟了一种新的土地制度——占田制。边远地区视民生酌情减免税赋,又称作户调式。氐族地处偏远却未户调,自是不满。

“兵微将寡,可笑不自量。”郦无崖面色肃然,“十日前氐族且渠石举义,被承惠帝招安后困于武都城,他在秦雍的妻儿我昨日让你去寻,现人在何处?”

“回大人,皆被缚于客栈外。”

“备马,且渠石妻儿勿要让他们寻了自尽。卢谵,把贾后暗中取得的天子御裘带上,本大人要去给太子和她的新妇呈上贺礼。”

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满脸泪水,被推搡着进了院内。脚下一个趔趄重重摔到地上,身旁的两个幼子边去搀扶边嚎啕大哭。

郦无崖只觉被啼哭声吵得头隐隐作痛,抚了抚额,头上的翡翠珊瑚珠在日光下分外耀目。 “且渠石大逆不道,举义反叛。天恩浩荡,招安平息留他一命......”

他一把将御裘掷到妇人身上,“不曾想,且渠石竟还不安分守己。散骑将刘缉收买工所之人,盗天子御裘。本大人奉贾后之命于七日内追回。不曾想,堂堂天子御裘,竟被你这氐族女披于身招摇过市。”

妇人惊惧不已,声泪俱下,“大人,实在冤枉,夫君自去了武都便了无音信,天子御裘之事,奴实在不知啊!”

“卢谵,行轻刀脔割之刑。本大人研的重刑之下,没有撬不开的嘴。”

轻刀脔割,乃是将人衣物悉除,只用捕鱼网裹住身子,用刀将网中肉一片片割下,再不断收紧渔网,如此反复直至千刀万剐,变成枯骨。”

妇人闻言,紧紧护住幼子,涕泗横流地求饶。

“郦无崖,你要对我族人做什么?”夏藕原在厢房中等晏骧去牵马车,昨夜已与夫君商量好先去中护军魏孝元在忻州的一处宅子避一避,未曾想郦无崖突闯院内。夏藕本躲于屋内想待晏骧过来,骤闻一片哭天抢地之声,终是放不下对族人的担心,到院内察看一二。

“天子御裘一案已有眉目,原是被逆贼且渠石的家眷所盗。大逆之罪,当处弃市之刑。”郦无崖温声应答。

三言两语便欲夺了一家的性命。夏藕闭眼惆怅一笑,若当初在燕雀山杀了他,也许今日就不会有寸云遮月、朝政不清的局面。

“石婶婶不过一介黎民,大人若要取她性命,自是轻而易举。”夏藕语调平缓,但一双美目已是盈上泪水。“只是临死前求大人垂怜,让我与石婶婶话别可好?

未等郦无崖应允,夏藕已鸦睫垂挂着几点泪痕朝地上的妇人走去,却似脚下虚软无力,踉跄着走了几步,身形不稳欲跌坐于地上。

腰却被一人稳稳地托住。夏藕心中一跳很快又平复心绪——他果然如她所料,不会伤自己。晏骧迟迟未归,不知是否遇险,此刻且只能殊死一搏!今就算不能为天下除奸殒命于此,也无愧于秦雍氐族了!

夏藕迅速将早就攥于手中的泽兰粉一股脑洒向郦无崖面上。

泽兰,又名伤力草。气味辛平,有毒。研磨成粉辅以田字草可用于虫积腹痛,疮疡等症,若单用之过度,易使人神志昏沉,不省人事。

“姑娘在我怀中蹭了许久又羞恼洒药草,许是在撒娇?”

夏藕眼睁睁看着他贴耳轻语,话了,感到肌肤一凉,是郦无崖头戴的玉莲簪首触到了她的颈子。他埋首于夏藕的颈间,深深一嗅,“本大人自是无事,只是姑娘下手也没个轻重,你若是伤及己身一睡不醒,我如何抱得美人归?”

“奸人郦无崖,放下藕儿!”晏骧备完马车归来途中被几个卒子牵缠住,心系还在等他的夏藕,虽奋力脱身任受了一记胸腹重伤。

郦无崖自夏藕颈间抬起眸,将夏藕微敞的领衽紧了紧,少女润白如玉瓷的肌肤尽被裹进衣内。“殿下,此氐族女与天子御裘盗窃案定有干系。贾后有命,若缉得盗裘之人,罪当弃市。”

“众目昭影,殿下莫不是要包庇罪女?”声音不疾不徐,丝毫没有放下怀中人的意思。

晏骧气血上涌,手中佩剑已剑气森然,“秦雍氐族女是否有罪,我自会向父王禀明。”

“放开她,她是我的妻。”

夏藕看到郦无崖的手已是隐于宽袖中,惊觉他是要使暗器子午鸳鸯钺。晏骧已身受重伤,若再被郦无崖所伤怕是性命堪忧。她凄苦地望向晏骧,示意不要再多说。

“求你,不要伤他。”郦无崖听到怀中的少女哀哀开口。

叹息一声,只得将子午鸳鸯钺复纳于袖。“臣昨日已说过,此女无册无典,算不得殿下的妻。殿下,中护军魏孝元,构陷贾后,且擅用忻州禁军,致使忻州大乱,兵马折损惨重。魏孝元已被下狱,四日后斩首。”

“中护军世代忠良,为国鞠躬尽瘁。定是你与贾后同恶相辅,诬害于他……”晏骧怆然,手紧握成拳。

“故而殿下,怕是等不到三月后魏孝元护送归朝了。臣已于驿站口备好马车,殿下即刻便可启程。”郦无崖拧眉,用拇指拭去夏藕眼尾扑簌簌落下的泪珠,“臣一心为殿下着想,此女万万不可随殿下同归。”

“此女包庇同族罪妇,且明知太子身份却不报,还欲用毒伤本大人,太子若执意带回,此女性命必堪忧。魏孝元已下狱,殿下身后无人,今贾后又有孕,殿下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郦无崖冷眼瞥了一眼夏藕,半晌,一手拖住她的腰,一手自她膝下穿过,将她打横抱起。夏藕又羞又恼,使劲扭着身子想挣脱开,却只恨自己身为女子终是逃不过他的桎梏。

夏藕记不清后来晏骧说了什么,只记得当郦无崖抱着她与晏骧擦肩而过时,他没有阻拦。

油壁车内,郦无崖见夏藕被强缚带上马车后,便眼神凝滞,一言不发。便将她慵软地身子扶起,虚倚在自己胸膛前,“那年燕雀山初见,我还未知晓你的名字,你这个小药仙便溜走了。”

夏藕依旧不语,置若罔闻。

沉沦乱世中,皆是薄命人。昨日之语,犹如在耳。只是在这乱世中,为何总是女子似桃花逐流水,流离浮沉?夏藕深感凄切不平。

郦无崖轻刮了下她的秀鼻,“小药仙便成小哑巴了?那本大人倒要尝一尝这小嘴,治好你的哑疾。”

“夏藕。”

“秦雍氐族人,皆姓‘且渠’,你为何姓夏?”

见她又沉寂不言,郦无崖俯身向那淡蕊红的菱唇凑近。

夏藕偏头躲开,幽然道:“娘亲自略阳来,爹疼爱娘亲,让我随娘亲姓“夏”。因爹娘在秦雍的洛峪河畔定情,我又于夏季出生,是藕花自香的时节,便单取一个“藕”字。”

可是天不假年,三岁那年,魏军欲收氐族谷梁十万余斛,每户月三斛,远者五斗。爹娘那月缴不齐粮,跪求魏军暂且应允以药草抵粮,魏军凶残无人道,竟是直接取了爹娘的性命以儆效尤。

这些年,至亲的爹娘,辛苦拉扯她长大的祖父,疼爱她的江伯伯,这些她爱的人,都一一远去了。

就连晏骧,许诺此生唯她一人的夫君,也弃她而去。夏藕觉得心中似被插进一把刀,钝痛不已。埋下头,用双手遮住眼。她幼时不懂事,笃定悲伤时以手遮眼,可让泪水倒流回眼睛里。久而久之,每当悲痛难耐时,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郦无崖握住她的手,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微透出热意。

“竟不知你名字有这样动人的故事。小藕儿,勿要怕,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会护着你,免你忧,免你苦。”说罢,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鼻尖,“有我郦无崖在,无人敢伤你分毫。”

“我不是你的。”夏藕平静的看着郦无崖,“我是我自己,从不是谁的一个器物。大人,若要治我盗裘大逆之罪,悉听尊便。”

夏藕眼中笼上万念俱灰的绝望:“我宁可被行弃市之刑,也不要在你这个奸臣贼子身边。我最后悔之事,就是那年没在燕雀山,杀了你。”

郦无崖陡然捏住夏藕的下巴,强行扭过她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藕儿生得如此娇媚动人,若用弃市之刑,岂不可惜?”郦无崖轻轻摇头,他云峰白的宽衣大袖上,用银线绣着穗状云纹,颜如冠玉,宛若天上谪仙。“自是要行本大人研治的‘轻刀脔割’酷刑。”

如罗刹般阴狠,让人生畏。

望着夏藕额间那抹在他梦里萦回了多年的小红痣,郦无崖终是按捺不住胸中激荡出的暗火,俯身啜吻。一下又一下,似眷爱似迷恋。“小藕儿,一如当年牙尖嘴利。几句话就能惹得本大人不高兴。”

夏藕惊骇不已,挣开他的桎梏,一个耳光重重甩到了郦无崖脸上。

“郦无崖,你发什么疯?御裘之事,明明是你贼喊捉贼!谄媚贾后、陷害忠良、欺压百姓、威逼太子,眼下又要强占我?”夏藕愤恨地把手又向郦无崖的脸挥去,“昨日我就想打你了!”

郦无崖摸了摸自己微微胀疼的脸颊——力道不轻。

除了年少在公孙秀门下,公孙秀强行腌臜事时他若不从,便会轻则怒扇耳光、重则用刑折磨。这些年,还没有人敢这么打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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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遗恨系相思
连载中静渔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