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整齐的山呼万岁。
李弘脸色惨淡地坐在床榻上,木然地看着面前因跪拜而起伏的人群,一张张模糊的脸,一顶顶乌黑的朝冠。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他心想,在被无边的压力灭顶般地从四面八方淹没的时候,他曾无数次想象等他登上那至高的宝座时会怎样,但当既期待又恐惧的一天终于到来时,他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但作为新任的君主,并没有茫然的权利,仿佛全天下的大事都等着拿主意。
首先要做的当然不是新皇帝颁布新举措,此时讲究三年无改父道,大政方针的改变且得磨呢。因为之前李贤已经命令金吾卫、洛州府出兵戒严内外,现在立刻要做的是下令宫中所有人换下吉服改穿丧服,禁军器械去红缨,腰间掺白布。
此令一下,殿中人人都行动了起来。李弘缓了一会,头脑清醒了些,思维也跟着敏捷起来,想到殿中人等素服都没换,多半是因为李贤避嫌疑,有点秘不发丧的意思在。既觉得对不起父亲,又觉得太为难弟弟,心里酸涩得不行,温声对李贤道:“六郎刚回京,丧礼期间就住在宫里吧,另外你东西只怕不齐备,一应动用之物都从东宫走。”
“这——怕不合规矩。”李贤忙道。
李弘摇摇手,表示就这么定了,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令“敲钟吧。”
对,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敲钟,先要让东都城内城外的臣工百姓知道龙驭宾天,停止一切娱乐活动,换下喜庆华丽的衣裳首饰,不要出现这边紫微宫办丧事,别的地方还有敲锣打鼓高歌欢饮的囧事,再一个也是告诉凡是够格入宫举哀的人马上过来哭灵。
李治的葬礼,虽然有高祖、太宗的先例在,但每一项诏命——特别是昭告天下各州郡、藩国皇帝换人做了的这一道——尤其要字斟句酌,于是立刻下令礼部、鸿胪寺、将作等跟礼仪沾边的部门即刻入宫。
从此刻起,李治的丧礼正式启动。
“请——圣人下令在京宗室即刻入宫哭灵,梁王、许王、杞王、葛王入京守制。”
郝处俊作为东宫属员,李治的葬礼大约在他心里排练了许多遍了吧,然而事到临头依旧免不了心慌,险些脱口而出把李弘称作殿下。
虽说梁王几人自从离京就形同流放,但毕竟是李治的儿子李弘的哥哥,父亲亡故做儿子的丁忧守丧合情合理,如此一来,也可以断了他们和长期任职的地方的联系。不得不说考虑得很周到了。
东宫心腹上前,李贤就借着换衣服退到了后边,听郝处俊等人一条一条请示。
“请议先帝谥号、庙号。”
“请册太子妃为皇后,以履冢妇之职。”
“举哀之日,文武三品以上入,哭于庭,四品以下哭于门外。”
“请奉皇太后于上阳宫安养。迁先帝遗妃于感业寺静修。”
李贤身为儿子受孝道的约束,大臣们可不用管这个,生怕夜长梦多,皇后来个反攻倒算,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扔到上阳宫从此与朝廷隔绝。
前几条李弘的回答都是“可”,唯有最后这一条的前半部分,“太后与先帝相伴数十载,如今先帝刚去朕不忍……且我身为人子,岂能不尽侍养之道。”
东宫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的毛病就是心软,听他一说,心里不免都打起鼓来,萧沔仗着跟李弘时间最长情分最深,上前劝道:“既然先帝有命,圣人又何必违令而行。”
郝处俊更是仗着资格老,不客气道:“想先帝临终之时尚且为圣人殚精竭虑,样样考虑周到,如今圣人若是随意改动,岂不是令先帝一片苦心付之东流!”
李弘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自明白先帝的一片苦心,只是太后是我阿娘,我又怎能……若是你们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与寡母分府别居嘛!?”
面对李弘的质问,满殿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心里齐齐骂了声娘,心说我又没一个一心想踹了丈夫儿子自己把持朝政的娘。
“五哥,我陪阿娘去上阳宫吧。”李贤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除了李显,大家都松了口气。
李弘垂头想了想,叹道:“等丧仪结束,朕亲自请太后移宫。”
问题完美解决了,你不是担心没人孝顺太后吗,现在有人了,雍王也是太后儿子,这几年放外任,现在回来陪陪母亲正好。
唯一脸色难看的就是李显了,李贤工作地点在歧州,明摆的过了先帝丧期就该回去了,接下来自己如果不主动提出来接替他岂不是显得不孝?可是去上阳宫——那跟囚禁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已经显得不孝了喂。
没等李显转完小心思,李旦和李令月已经分别表态愿意陪伴母亲。一双弟妹抢了先,李显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李弘见此便也让了一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他每五天去上阳宫向武皇后请安,除了他之外,李贤几个轮流陪武太后,当然等李贤走了以后,值日生就只剩下三个了。不过这样也比关禁闭强,所有人都有一种解决完一桩大事的轻松。
“还有一事,雍王妃如今还在歧州,臣请派人速接取王妃进京。”
居然还有雍王妃这么一号人物?这是殿中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其中包括李贤自己。
说话的人叫萧沔,是李弘当年的伴读,在曾经的岁月里,李贤和他做过几年同学,比起别的几乎不认识的朝臣要亲近几分,因此也是他最先想起来,到时候皇后带领内命妇们举哀,总不能只能带着一个满脸孩子气的李令月,这未免太显得皇家人丁太不兴旺,或者死去的这位皇帝享年不高,总之都不太好看。
李贤张口结舌,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官方认可的老婆,“哦,好,对对对,我现在就打发人去接她。”
公公病故,做媳妇的于情于理都得守孝,既然要做协议夫妻,没问题,那就按照约定的来,把表面功夫做齐做好啊。
没想到李贤刚说完这句话,歧州就来人报说房氏不小心把腿骨摔伤了。
此时李治驾崩的消息还没出京城,房氏显然不是躲懒,故意装病装伤不给公公服丧。谁也说不得什么,反而李弘以朝廷的名义赏赐了不少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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