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气氛到了,李旭轮也紧接着脱口而出道:“儿子也愿去陪伴阿娘。”
李贤相信他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是真诚的,是作为子女舍不得离开母亲,更不愿看到母亲受苦的亲情。然而如此一来,李弘、李贤、李显三人就尴尬了。
首先是李弘。儒家有守孝制度,按规定父母去世,做子女哪怕不到墓地扎个草棚子住上三年,起码也得回家丁忧,但这些规矩见了皇家都得绕道走,不然皇帝旷上三年工回来这天下姓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同理,你让一个皇帝扔下朝廷陪着母亲床前尽孝,基本上也是很难做到的。
李贤倒没有丢不下的政务必须处理,但是武太后几个子女里面跟他关系最僵的,即使他出于情理最先提出陪着母亲去上阳宫,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开不了口说上几句软和的话。
接下来是李显。他纯粹是因为害怕一出声,亲娘顺嘴就答应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关在上阳宫既出不了门还得被管束,如果只是一个月,有个盼头忍忍也就过去了,要是一直这么关着,还不如去乾陵守陵来的自在。
好在李弘的政治素养过硬,立刻拿回了话语主动权,温声对武太后道:“阿娘,儿子们已经商议过了,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我们兄弟几个轮流陪您休养,等阿耶的大事了。您先散散心,过了这一段时间,您身体恢复了,朝中大事还得请您来帮我决断。”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自己孝顺的名声。你打着你阿耶的名号把我赶出去世人就会说你一声好吗?倒是最后那句真是句漂亮话,五郎居然也敢在自己跟前耍花腔了。
武太后这才抬起头,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了看李弘,缓缓道:“如今你做了圣人,有道是君无戏言,这些话你自己心里记着就好。”
李弘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李贤见状忙道:“儿子近年外放,树欲静而风不止,时常遗憾不能在阿耶阿娘身边尽孝,此番还请阿娘满足儿子的心愿。”
武太后对李弘尚且没有好脸色,跟李贤就更不用客气了,只是用‘这话你自己信吗’的表情瞟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谁也没提上阳宫的事,但大家心照不宣,武皇后也算是默认了。集仙殿忙碌了起来,但因之前长安洛阳来回跑,搬家的经验很是丰富,因此忙而不乱。
这几天李贤一直在宫里,没顾上回府里,何娘子收拾好了一堆东西,找人带话说看什么时候给他送进宫,被李贤拒绝了。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朝臣、命妇们每日进宫哭灵,宫门前盘查的格外严谨,万一被人夹带个什么就死得太冤了。
见此李弘道:“你也太过小心了。不过这些日子事多倒是忘了问你住得可好,有什么觉得不合意的只管说,你我兄弟千万不要生分了。”
李贤暂时住在乾阳殿东北的庄敬殿里,虽是临时居处,安排的却是样样周到,便道:“那是自然。不过真没什么要说的,服侍的人都是当年我在宫里用过的人,我有什么喜好他们都知道。”
“哦,”李弘笑了一下,道:“你阿嫂是仔细人,想来是特特找了当初服侍过你的老人来。”
“都说长嫂如母,多谢阿嫂费心了。”李贤道:“不过既然说到了,就顺便跟五哥讨个请,完了那几个人我带走吧。”
当年李贤开府带出来的人都是聪明能干的,这几个人留在宫里高不成低不就,这几天一合计倒不如跟着雍王,虽说歧州不如京城繁华,但他们在宫里熬日子本来跟繁华也沾不上,去了歧州至少行动比宫里自由,说不定还能看顾点爷娘家里。
“这是什么大事。”李弘随意道,又说:“上阳宫虽说不比紫微宫,略偏一点,离得远,我和你阿嫂怕有操心不到的地方,你可别图省事,有什么及时说着。”
“嗯,我明白。”李贤郑重保证。
李弘刚登基正是给天下立表率的时候,总之不能让人挑剔他对母亲不孝顺。
“你呀,什么都要往多里想。”李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
没说几句话,就又到了举哀的时间。
所谓举哀,在李贤看来就是皇帝带着大家哭,一天哭三次,一次俩小时。一开始他是真心害怕他哥的身体撑不下来。不过看来李弘是把哭灵当做体育锻炼了,哭着哭着竟然一天天强壮了起来,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而李治的葬礼相对来说也比较平静,不像太宗皇帝那会儿,又是有人闹着陪葬的,又是有人拿刀子割自己脸表示悲痛的。大家每天按时按点地哭两场,哭完回去休息休息补充完体力再接着下一场。
即使如此朝臣们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展开了一场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陵寝修建在哪里?李治崩在洛阳,是就地修个陵还是运回长安埋在高祖、太宗身边?
听到还有人主张在洛阳修陵,李贤大吃一惊。在他的意识里李治天经地义就应该葬在陕西咸阳乾县的乾陵,乾陵地宫的大门在几十年后还要为武则天再打开一次。从此,这里成为中国唯一葬有两位皇帝的帝陵,也是所有唐帝陵中唯一没有被盗扰过的陵寝。
现在武太后看来是当不了皇帝,这样就罢了,难道李治最后的归宿也得搬个家?
以裴炎为首的一干朝臣认为应该就近在北邙山选址,以此地“居二仪之折中,均万国以会同,左控城皋之岭危,右连崤函之险涩,旁眺轩辕以通路,前瞻伊阙以横衢。面清洛之萦纡,背黄河之曲直。”总而言之,北邙山风水好得很,就不要再折腾已经驾鹤西去的先皇,千里迢迢往关中运了。
这里边其实掩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遗体保存的难度。要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制冷设备的时代。
然而李弘却也铁了心,坚持道:“高祖、太宗的陵寝俱在关中,岂可令先皇孤零零独自留在洛阳!且先皇一心想回长安,只是因病不能成行,朕身为人子,岂能连先父最后遗愿都不完成!?”
李弘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是温和守礼,裴炎等人还是头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不禁都愣了愣。
同样身为孝子,同时又是李弘铁杆支持者的李贤也立即挺身道:“便是民间百姓也要归葬祖茔,裴侍中莫不是不知道?”言下之意是说裴炎要让李治做孤魂野鬼。
裴炎哪里敢当这么大的罪名,只能见风使舵地立马改口道:“若陛下心意已决,则应尽快遣人往长安周边勘察风水上佳之所在。”
虽然确定陵寝在关中营建,但朝廷一时半会还留在洛阳,要等李治归葬时再一同返京。也许等到先皇入土为安,他就能回到歧州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吧。李贤如是想。
大唐自太子昭陵起,便是因山为陵,就是在山腰上人工开凿一条隧道,再在隧道的终点修建墓室,这工程量放在后世也不算容易了,何况此时火药还没有应用到开山炸石等施工建设上来,乾陵只怕一年半载修不完吧。
不过说到乾陵,李贤倒想起另一件事。
话说永和九年,王羲之在会稽山阴之兰亭举办一场名垂青史的雅集,事后王右军写下了传世名作《兰亭集序》。这篇文章不仅以疏朗简净、韵味深长的文风而收录于《古文观止》,其中书法这更被誉为千古第一行书。据说当年是太宗皇帝深喜这一绝世珍品,临终时嘱咐儿子李治给他陪葬昭陵,于是这幅伟大的书法作品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按说《兰亭集序》的去向这就是定论了,但是等到了五代时昭陵被盗,人们却并没有发现这幅书法作品,于是同样爱好书法艺术的李治就有了重大嫌疑,鉴于《兰亭集序》此后再没有出现在世间的记录,所以合理的怀疑就是李治没舍得给他爹陪葬,留着搁他自己的乾陵里去了。
书法对于李贤来说就是给日常交流的工具,没有上升到艺术的高度,他穿过来以后没人提他也就没想到这个问题,直到今天,眼睁睁地与千古谜题的答案失之交臂,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挺遗憾的。
如果过一段还能记起来这件事,倒可以悄悄问问他哥。不过想不起来的可能性更大吧,好不容易熬到了李弘登基,总算能享受生活了谁还记得这些有的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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